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恕臣有二心 作者:连翘在当地算美貌且较有才 文案 在一个没有便宜制造便宜也要占便宜的流氓皇帝面前, 若说我没有二心, 那必是假的。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祺缪,傅荆怀 ┃ 配角:傅云卿 ┃ 其它: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   日更到完结。   谢谢收藏我专栏的盆友,我挖坑这么多,都想好好填完,奈何接了剧本要写,有可能2015年5月份定稿后还要跟组,所以在这期间,中将和指挥官那篇只能缓慢、非常缓慢地更新了……   先将这个完结文放上来,补偿给你们吧~   真的很抱歉,跪遁。   连翘 2014.12.25   《恕臣有二心》   连翘著   楔子   “你长得可真好看,可许了人家?”   他对我的一句调笑,就换得我的矢志不渝,肝脑涂地,更不惜以身犯险,弑君谋逆,为他争得天下。   我很傻,这我是知道的。   但我不知道的是,事成之后,高高在上的昔日王爷如今帝王,竟会赐我,毒酒一杯。   ☆、第一章   我是个文臣,但我除了文绉绉的事儿不干之外,什么都干。吃喝嫖赌,快意恩仇,这就是我的基本日常。   噢对了,我最近还有一个日常,那就是每日早起人五人六儿的上朝,然后站在群臣中,偷看一个人。   我能用一百单八种不同的眼神含义看那个人,但那个人却从来不看我,他即使跟我说话,也是侧头观景听风,视线并不定格在我脸上,仿佛……和我叙话那是非常之掉价的事情。   “祺大人,不知末将可有得罪?”下朝后,顾常终于走过来跟我讲话。   都是同僚,他官从二品,圣上亲封的锤城大将军,以往一直在外跟随晟王征战,近日回朝,带着许多前线的战况与陛下禀报。   他能称我一声“大人”,那纯属是客气。   但我这人向来是拿客气当脾气用的,我干干一笑讽刺道:“恒远兄这么严谨作甚,难道是瞧不起我区区一介女官?也是,现如今女官的威望,确实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以我为首,每日都要被那些同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甚至连常年在外的顾将军此次回京,都不愿与我多说上一句话。啧啧,我这命啊,可要苦死了。”   顾常,字恒远,我连他表字都道出了,就不信他还能视我不见。   “祺大人言重了。”果然,他面露异色,似要妥协。   本来,我一个小小的四品文臣实在是没资格跟劳苦功高的大将军套近乎,可我需要顾常,需要从他嘴里得到那个人的消息,我耗费了这么些天的犀利眼神才终于让他自投罗网,主动与我说话。   “其实……下官一直偷看将军,是觉得将军日夜兼程匆匆回来,委实辛苦,可好在将军叱诧沙场数年,却依然不减当年年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气质啊,啊那个,对了,北疆那边,战事如何?”   上朝的时候他虽然也禀报皇帝了大体战情,可却对王爷的事只字未提,害得我不得不私下追问。也许是后几个字咬得太过紧张,转折又忒干涩,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猜他一定是发现了我的龌龊心理,不然也不会专挑我想听的说。   “我军死伤逾千,王爷并未伤一丝一毫,祺大人不必过于担心。”   顾常面色如常地对我说了这句话,可他加了重音在“过于”二字头上,我嘻嘻一笑,“哎呦,这……恒远兄此话怎讲啊?虽然人人都知道我祺缪仰慕王爷,但你这样说出来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嘛,毕竟人家是女孩子。”   顾常没说话,我也顿了顿,“啊,难道恒远兄觉得我太过于小儿女情长,就特别特别的瞧不起?”   “没有的是,祺大人真性情,只是……”   我立刻打断,“既然不是瞧不起我,那今晚我设宴,一起来喝酒啊?”   他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好,那就叨扰了。”   “好说好说。”   他彬彬有礼,我吊儿郎当,他不像武将,我不似文臣,我和他职位设定都有些混乱,我想,可能是皇位上坐着的那人,本来脑子就很混乱。   ----o00o----   “祺爱卿呀,朕听说你最近和顾常走得很近呦~”   我刚和顾常分手,就被夏公公宣去了嘉文殿,这是专供皇帝游乐的大殿,他经常在这里干一些身为帝王决不能干的事儿,譬如现在他正半敞胸怀,半眯着眼,摆出了一个贵妃卧榻的姿势让一个波斯男人给他画画像。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不属于“帝王不能干的事儿”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未婚配的异性面前敞胸露怀最次都已经能够上升为“不是人干的事儿”上面了。   而他的那个“听说”、“最近”,也不过就是被眼线转播了一下一炷香之前关于我的黑暗实况。   我微微颔首,脸蛋滚烫,假意惊恐,“陛下果然消息灵通,微臣知罪了。”   皇帝作势要起身,“爱卿何罪之有啊?”   那波斯男人却一手握画笔,一手摇了摇,“&^&$%#$”   “噢,他是让朕不要动,那朕继续躺,”皇帝摆出了一个更流氓的姿势———他大腿比方才多岔开了半公分!   虽然还穿着裤子,但是非常有碍观瞻,我只能盯着自己的鞋面并且用着一点也不恭敬的语气说着恭敬的词,“臣罪在,明知道圣上不喜欢臣子拉帮结伙,还硬要跑去和顾将军讲话。”   皇帝非常无耻地问出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啊,那爱卿就和朕说说,你跑去问顾常什么了?”   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他都知道了,“臣就是去问问晟王是否安好,毕竟臣未入仕前……曾做过王爷的伴读,有情谊在的。”   在所有人眼里,我曾是王爷的人,只是数年前突生变故,王爷与我恩断义绝,他被圣上像丢包袱一样丢去了战场,而我安安静静地考科举,入宫为官,与他再无情况。   皇帝的长发散在床上,躺得正爽呢,被我一句话气起来了,“祺缪,你一天天脑子里装这么多事儿,不觉得累吗?”   “臣知罪。”我刚抬头就又羞愧地低下头,“啊那个……陛下,你裤子快掉了,提一提吧……”   恰巧画师画好了,皇帝边提裤子边走过去观赏,嘴里却嘟囔着:“找一个女子当伴读,这不是成心出事儿呢么,也不知道七哥是怎么想的。”   他的自言自语我本不应该搭腔,可是我不能允许别人把云卿想得那么龌龊,“臣自当年做王爷的伴读以来,可从未出过什么事!”   “啊?”我语气坚定的把皇帝都吓了一跳,“噢,那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啊,连让男人出事儿的这点魅力都没有?”   “……这么一说,臣确实该检讨了。”   “朕此刻不见朝臣,你要是不好好说话就给朕滚出去听见没有?”   说得好像我不是朝臣一样,我颔首,“知道了。”   “这就对了,来小缪,端着这杯酒,再拿着这个琵琶,”皇帝极其有兴致的吆喝我,“过来让画师也给你画个‘葡萄美酒夜光杯,犹抱琵琶半遮面’为主题的像。”   “他听得懂我们这的话吗?”我本来不想问这个的,我还有更重要的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可思维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被代入到这荒谬境地了。   皇帝却一脸无所谓,“画完了朕再题个字,左右都脱不了主题,因为根本就没人能质疑朕会脱题,爱卿你说是不是?”   “是……啊不是,”我终于冒死进谏,“陛下,和一个女官在嘉文殿吹风饮酒弹曲作画,这着实不妥,人家可该传闲话了呀!”   “那你准备在府上宴请顾常,与他吹风饮酒就不怕人传闲话?”   果然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情报网,连我吃喝拉撒睡都要防,我一脸无语,还有点小紧张。兴许是因为皇帝的语气颇为认真且严肃。   可转眼间———   “好了下去吧,朕逗你玩儿呢,你这吃里扒外的小混蛋。”   “……”斗不过皇帝是正常的,我垂眸行礼,“臣告退。”   可刚行完礼一抬头,我就看见皇帝又开始脱衣服了,他还边脱边自言自语道:“啊,这回要是画个贵妃出浴不知道好不好呢……”   简直是惊心动魄,我回家要洗洗眼睛。   不过话说皇帝的身材倒还是不错的,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呸呸,我在乱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好在因为大岐的第一十六代皇帝傅荆怀做事从来不追寻常理,因此才有我们女官入仕,自然,女将挂帅上战场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小祺~~我想死你了~~~”   扑过来震得我后退一步仍被一把紧紧抱住的女人,正是我的好友陈鸢喜,未降职之前也是一枚小将军。   “咳,你的铠甲咯得我太疼了,我说你,你就不能穿点正常的女装来赴宴吗?”我不禁抱怨。   鸢喜煞有其事地跟我道:“小祺你不知道,我树敌太多,自从被降为副将以后,我得提防着各种明枪暗箭,有时候连睡觉都不想脱。”   “哦,怪不得没有男人想跟你睡觉。”   “你不也一样么,还好意思说我。”   互相攻击完,我们俩人一阵沉默。在这个时代,适龄未婚女青年嫁不出去的原因只能有两个:一,是女官;二,是武将。   我俩不幸双双上榜。   陈鸢喜自顾自地给自己找东西吃,还妄想喝我那坛专门用来行贿的女儿红,不过被我打了手。   她拨着花生往自己嘴里撂,就这,嘴巴还有空余的位置聊八卦,“哎,我听说你今天下朝的时候被皇帝召幸了。”   我嗑着瓜子眼皮都不抬,“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一个不正经,一个没正形,我和陈鸢喜这对好友做得可真是你溶于我,我溶于你。   “哈哈,我逗你的。他后宫连一根鸟毛都没有,显然是喜欢男人啊。”   我一惊,“喜欢男人?”   这还真是我第一回听到如此新鲜酥脆的八卦。   鸢喜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小题大做太过紧张,“就是说陛下好龙阳,有断袖之癖,所以近年女官才能当道,他为的就是不被英俊的年轻文臣左右他的判断……唉,有如此圣上,朝臣都无力了。”   “……我也无力了。”   鸢喜又突然眉开眼笑,自我赞美,“好在我常年在外固守城池,不然我这么帅一定很危险,啧啧。”   我提醒着她,“需要我提醒一下你是女人的事实吗?”   “哦对,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的了。”她一拍脑门,絮絮叨叨给我传业布道解惑,“这几年朝臣都不满他,但谁都不说,就等着晟王起事,推翻这个龙阳之徒,你看晟王多好啊,上的了朝堂,下得了战场,出得了边塞,进得了内帐,长得又帅气,为人又和善,又有勇有谋,晟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相啊,反观当今圣上,唉,天天没个正形,我都替他愁。”   被一个从生下来就没正形的女武将批评没正形,我突然有点同情起傅荆怀来。   “内帐那个是怎么回事啊……拜托别在话语途中加黄段子行不?”我一脸无奈,“我发现你在军营呆久了,说话真是越来越糙了,你这样妄论圣上也不怕我去学个舌吹个风什么的?”   “你是指枕旁风?哈哈哈哈哈哈你没那个实力!”陈鸢喜像听到了一个特别逗得笑话一样,笑得停不下来,“再者,你有实力也不会去做,因为我还不知道你么———你、也、希、望、晟、王、能、做、皇、帝。”   她一字一顿把我的秘密托出,我紧张地连忙捂她的嘴,“好了,此话不宜多说,当心隔墙有耳。”   她扒开我的手,无所谓地继续嚼起花生,“不是我吹啊小祺,我走南闯北干仗掐架凭的是能耐,如果连一个偷听壁角的贼人我都感觉不到,那我可就别混了。”   “知道你傲,但还是要小心为妙。”   ----o00o----   有时候,人就是不能太自大自满,这不,一个让陈鸢喜混不下去的人突然在我们身后一咳,我俩顿时一慌,瓜子花生洒了一地。   那咳嗽声不仅告诉我们身后有人,而且还昭示了我们的话已经被一个很要命的人听了去。   是我先发的火,大骂奴才四贵,“怎么不提前通报?!”   鸢喜接着搭腔,也逮着另外一个奴才五福开骂,“真是不懂规矩,差点把你家大人吓疯!”   倒是顾常行事稳妥地对我们拱手,“真是抱歉,为避嫌,我走的是后门。”   还没等我说什么呢,鸢喜更为激动地训我的奴才,“怎么后门没人守啊,这怎么能行,你家大人如花似玉,被登徒子走后门轻薄去了可怎么是好!特别是被那种会点功夫且目中无人又害得别人降职的大烂人闯进来啦可怎么了得!”   四贵五福泪流满面。   陈鸢喜什么都喜,就是不喜读书,从小就让教书先生们愁云上脑,但是突然发现她能说出这么长一段复杂句式,还铿锵有力,逻辑缜密,有理有据,我简直要喜出望外。   但她话中暗指的人就站在我们面前,我还不能表现得太过喜悦,“顾将军,有失远迎,鸢喜心直口快,您不要和她计较。请上座。”   “客气。”顾常终于坐下了。   于是宴席开始,各式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甭管你见过没见过的,我都叫厨子给整了一遍。虽然席上总共才三个人,没办法,奢侈是奢侈,但架不住咱有钱!   顾常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我一愣,心想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正想叫人重换,就听见顾常对着我们这边飘飘然甩过一句话,“你一直盯着我,我怎么吃?”   我没盯着他啊?   侧头一瞅陈鸢喜,我的亲娘啊,她眼眶要是再大点,眼珠子都能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到顾常身上了,括弧,箭头淬了必死之毒。   陈鸢喜毫不示弱地问他:“我每一次打胜仗,别人都不说,凭什么你要上折子参我啊!”   “是指你带着你的小分队佯装军妓,结果去敌军营帐……取了敌军首级的那回仗?”   “参一次就行了,回回都参,我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半夜夺了你贞□□怎么不知道啊!”   “哦。那是指你把我军最后的口粮全丢给敌方的饥民,然后把饥民都骗过来当人质,害敌方三千零八十名士兵因为顾忌家人的性命,而不听从将领的命令主动撤退三百里,结果你趁胜追击,带着饿肚子的士兵把对方打倒千里之外的那回仗?”   “你打好你的仗不行吗,你那么关注我是要死啊!”   “或者是指你命令全军疾行六天五夜,累死了八匹战马,非战争死亡三人,接着把正有出战意向但还没来得急出城门的敌方直接打得城门都不敢出,结果对方受降后,你不但没下撤退命令还让所有士兵对着人家城墙根撒尿,你还站人家墙头对人家首领大喊‘再敢挑事儿,就打得你们连娘都认不得,呸!’的那回仗?”   陈鸢喜一口气没喘上来,一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干尽一杯烧酒。   两人之间绝对有火焰,绝对的,我都能感觉到热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虽说鸢喜的战术确实有点不上道,但没办法啊,身为好友,我的作用就是在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帮亲不帮理,“顾将军呀,其实我觉得过程……是怎么样的不重要,只要最后是赢得了战争,还是好的嘛,有个词不是叫‘殊途同归’,说的就是这个理。”   我小酌一口烧酒润润嗓,继续吹,“再者说,鸢喜打仗自有她的一套兵法计谋在里面,你和她同行是冤家,看不对眼自然是正常的,可是,你动不动就上书皇帝告黑状,这多伤同僚的感情呀。这下好了,圣上终于把鸢喜降职了,不仅谁都不高兴,还伤了‘君臣鱼水情’不是?”   顾常笑了笑,笑得我特紧张,我真的非常担心他会脱口而出“但是我高兴”这种话,以鸢喜那种脾气,不点都能着,就再别说你还给她添柴加火,她铁定会带人带马抄家伙去刨人家祖坟。   好在身为大男人,顾常的修养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高,他慢条斯理地对鸢喜道:“陈副将的确兵法淳熟,不过一招‘美人计’,就用得出神入化,在下挺佩服的。”   当然这话里有没有阴阳怪气凭我这种段位我想我这辈子是品味不出来了。   不仅我没品出来,鸢喜好像对这种神转折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好在马屁正拍在她的屁股上,拍得不偏不离刚刚好,她消了气,还稍微不怎么深刻地自我检讨了一下,“并非是我兵法淳熟啦,而是我深知兵不厌诈这句古训。想当年我第一次带兵打仗,结果敌军一看阵前将领是我,立马笑场,笑得都快要从马上跌下来,要是换你你气不气!从那次后,我就落下了‘不择手段想方设法也要打得对方哭爹喊娘’这种病根儿,我也很不想的。”   鸢喜的那种神态,仿佛自己这么残暴真的是被逼的。   我垂眸饮酒不语,暗叹几日不见,鸢喜的演技又更上一层楼了!   顾常听了,状似若有所思,他晃了晃手里的半盏残酒,“那还真是苦了你了。”   “当然我也晓得,以我的身份装军妓去擒敌……的确是有损了我大岐那么一丁点形象……”   顾常淡定如常,姿态翩然得不像是一个叱咤沙场的大将,“陈副将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鸢喜突然反应过来了,顾常的那一通软话全是在说反话,这可了不得,她的怒点非常低,能低到尘埃里,她可以讽刺暗骂别个,但别个要是暗讽她,她当场能疯。   果不其然,鸢喜一怔之后暴怒,跳上桌子举拳就朝顾常的脸上挥过去———   我惊吓地不知该捂眼还是该喊“住手”,请顾恒远来完全是想要和他交朋友,等关系近了这样才能方便提出让他多多照顾一下晟王的要求,皇帝的心思太难猜,他把晟王支那么远一定有什么不和谐的企图,而我们如果能将顾将军策反,那胜算把握绝对会更大一些。   在这一瞬间我还能想出这么多条条理理,我真的很佩服我自己,我太有才了。   但更有才的人立马出现,在鸢喜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出拳后,顾常很坦然的迎面接住,更甚于他另一只手还端着酒,酒还都没洒,他微笑的捏着鸢喜的拳给予了四个字的评价,“出拳太慢。”   ----o00o----   我拼命给陈鸢喜使眼色,示意她小不忍则乱大谋,打不过就收手,若非如此,定会徒添笑料。   她显然收到了我的眼风,于是从容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期间还踩翻我一盘价值三百八十两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鱼),仿佛刚才自己只是松动松动筋骨,并不是想揍人。   “恒远兄真是好身手啊,鸢喜你也真是的,想切磋吃完饭再切嘛。”   我赶紧圆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天生就是一副圆场的命,特别是和陈鸢喜在一起时这感觉尤为明显。   “过誉过誉。”顾常依然坐在那,端着酒,衣着干净,风度翩翩,和他桌前的杯盘狼藉成鲜明对比。   我使了个眼色,四贵五福直接上去换了一张桌子,新桌面上新菜肴,比我们这边还要丰盛不少。不愧是我府上的奴才,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是非常值得鼓励的。   搁置争议,三方继续进行友好会谈,我问顾常:“不知恒远兄有没有心上女子?”   也许是我突然开始八卦,顾常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他的耳根已经浮上一层薄红,“还不曾有。”   “啊,怎么会!”我佯装惊叹,语气里全是惋惜之情,“自古英雄惜美人,恒远兄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若干个小相好,这太令人意外了。”   “心眼太小,站不得人呗。”鸢喜在不恰当的时候接话,被我怒瞪一眼,她只好耸肩对着顾常干笑,“哈哈,我是开玩笑的。”   “是挺好笑。”顾常也上扬嘴角,露出个笑。   请客吃饭,送钱送女人,这就是正常的拉拢手段,我很坦然地开始拉皮条,“恒远兄,礼部尚书闻大人的二女儿闻思思生的是婀娜多姿,如花似玉,如今正值妙龄,她特别仰慕像恒远兄这样的将帅之才,而且闻二小姐特别的有才,她八岁就会作诗了,如果恒远兄哪天有空,不如……”   “在下记得小祺大人在户部当职,怎么还知晓礼部尚书的二女儿是否如花似玉正值妙龄?”   被称作一声“大人”我本来特别高兴,可这“大人”前面还特地被加个“小”,可想而知,因为鸢喜方才的冲动,连累我在顾常心里都降了一阶。   “哈哈,哈哈”我被鸢喜传染得都会干笑了,“我只是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户部左掌侍,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帮身边的适龄男女青年架起一座座友谊的桥梁,权当积德行善了。”   “所以小祺大人,把自己的桥梁架到北疆去了?”   顾常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一定是在暗指晟王。   我干咳几声,“在天子脚下,我实力还是稍显不足,牵不了那么远的红线。”   “那小祺大人也不用记挂着帮在下牵线了,在下只喜欢战场不喜风月,肯定讨不到闻家二小姐的欢心,到头来再惹到礼部尚书可就得不偿失了,喔,还有,影响到小祺大人做媒人的风评也是得不偿失的。”   拉拢一个人怎么能这么难啊,谁能来告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我战斗力略渣,只好使眼色换鸢喜上场。   她妥帖地换上一副正常女人的面具,用着一种正常女人犯花痴的表情对顾常道:“哎呀,顾将军年轻有为,有多少女子都是仰慕不已的啊,就连我,也是对顾将军横冲直撞不懂得迂回婉转的御敌战术佩服的紧呢,我好想好想跟您多多请教,您收了我吧。”   如果你和一个人交好十年以上,你也会知道她此刻是在压抑着内心百万分的不爽。   没办法,大局……大局为重啊!   顾常浅酌小酒后,夹了一口小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嚼得特别安逸,等慢慢地咽下之后他才表现出仿佛刚刚才听见鸢喜说的话一样,“这个我很为难,我又没有收妖的法器。”   “啪!”陈鸢喜的筷子断了一根。   我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都要爆裂了,只能再次打着圆场,“哈哈,哈哈我府上的筷子真是次品啊,让将军见笑了。”   “战场不适合你,你还是洗洗干净嫁人去吧,免得再晚就没有人敢要了。”顾常真是十分不给鸢喜面子,不仅如此,在我拼命圆场的情况下,他还非得戳鸢喜的痛处,显然也十分不给我面子。   “我没有人要?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老娘风流的时候你毛还没有长齐还不知道跟哪儿撅着屁股吃奶呢!说我没人要!”   像我和鸢喜这种难嫁户平素很忧心别人在背后说我们没人要,更别提当面说,我们会更忧心,我忧心的表现是不说话,鸢喜忧心的表现是打架。   她现在没打他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她暂时还打不过他。   顾常放下筷子,起身,顺带告诉陈鸢喜,“我吃奶的时候不撅屁股。”   鸢喜起身迎上去,又要还击。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真真是受够了,好好的宴席搞成这副样子,我颓丧地插在两人中间当棉花墙。   顾常向我拱手,“告辞。”   说完,脚下生风。   我伸出手对着他的背影猛挥,“顾将军真是对不住了啊,你别往心里去!”   等再看不到他的人影以后,我转过身来瞪着罪魁祸首陈鸢喜。   陈鸢喜对我摊摊手,“他是我的敌人,不打不服帖,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那也没见你打得过啊!”我万分悲痛,“还有,外患在即,你还竖内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陈鸢喜?”   她开始吃饭后甜点,语气祥和,语意不容置疑,“小祺,不是我非要跟他树敌,那小王八羔子与我是宿敌,天生的,不用树。”   我两眼一黑,拼命按太阳穴,“哦,那老天要冤死了。”   翌日,陈鸢喜接着守她的城池,我接着上我的朝,顾常依旧站在离我特别远的左前方,谁也碰不着谁。   仿佛这一夜荒唐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早朝依然热闹,在局势良好,百姓太平的当口,能让群臣激愤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恨不得撸起袖子互相揪胡子干仗的事情,那唯有一件。   那就是,皇帝的后宫还是不毛之地,空虚的紧。   而众位老臣都有若干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堂妹等等等等。   这个供求关系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了,我站在队伍的最末端,幸灾乐祸地看皇帝的笑话,特别爽哉。   ----o00o----   这世上肯定有人能够在喜欢看热闹的前提下还不被热闹牵连其中,但显然这个人不是我。   皇帝对这个问题早就不厌其烦,本以为他还会如往常一样说什么“稍后再议”之类的拖延之词,可真是诡异,他竟然微微抬起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龙颜直面殿下群臣,“哦,众位爱卿说的是,那就叫祺缪来统管选秀事宜吧,她比较了解朕的胃口。”   救命,我是真的不了解啊……   我的直属上级户部尚书刘忠青一听到,就直接出列顶替我回话,“回陛下,祺缪现如今被学士阁的裴学士借去修缮《民间纪要》,还没有修缮完毕,不如……”   “啊,对,”皇帝恍然大悟般,然后皱皱眉头,语气里满满的鄙夷,“她还会修个什么书?”   这下我连跳城墙的心思都有了。   分明是得到了他的首肯我才被调去学士阁帮忙的,现在这样子说我又算是个什么意思?我劳苦了那么多日食难安寝眼睛都快要瞎了暂且不提,最后却换来了他轻轻松松的一句“她还会修个什么书?”   ……越想越觉得我满腔的学识仿佛全都喂了狗,我的心开始滴血!如果此刻能有背景音的话,麻烦找个盲人老头儿来现场拉个《二泉映月》吧。   “陛下,祺缪只是个小小的左掌侍,担任选秀这等重要的事宜怕是不太妥当。”   “是啊,选秀一向都是户部的刘尚书在管,祺缪年纪轻轻,做事难免不够周全!”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虽然我也不想去管那劳什子的选秀,但是被同僚这样光明正大的否定,我的情绪未免还是会受到一点波及的。   刘尚书继续谏言,“陛下,祺缪是裴学士门下最得意的弟子,那本《民间纪要》已经快要修缮完毕,临时换人损失颇大,还请陛下三思啊。”   想不到这时尚书大人还为我补了补破碎的脸面,即使……他是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   但是那个脑子能拐上十八道弯的皇帝对众议完全不予理会,他还抠着指甲漫不经心道:“裴学士就只有她一个徒弟,说什么最不最的也太勉强了吧?朕以为,还是调祺缪来为朕选秀,她挑上来的人一定会比较有意思。就这样吧,退朝。”   娶妃纳嫔又不是玩过家家!要那么有意思干什么?!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露骨,高高在上的那人突然严肃起来盯着我,“怎么,祺爱卿你不乐意?”   得,我怎么敢不乐意,我就是封建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微臣遵旨。”   下朝后,刘尚书在宫门外面露难色地对我直摇头,“你自己跟你师傅说去吧,他的病还没有痊愈,听到这个雪上加霜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病不起,唉———”   喂喂,没这么严重啦,让我安排选个秀而已,又不是我要被选,我拱手恭送大人慢走,顺便道了一句,“下官谢过尚书大人。”   “你好自为之。”刘忠青径直上了轿子,连个告别的眼神都没有给我。   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太祥的事情要发生。   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步入冬季,天气越来越冷,我很忧虑我该怎样过冬,因为我非常非常害怕寒冷,即使炭炉烧得再旺,衣裳穿得再厚,我都会冷得浑身发抖。我觉得我一定是病了,这种病不用大夫我自己就能诊断,开出的药方上只用写五个字:男人的怀抱。   当然,如果是云卿的怀抱那就最好不过了。   由于我统管选秀,近日正在将一些适龄备选的女子登记备案,忙得是焦头烂额。更有一些平素不怎么来往的同僚想对我行贿赂之事,人数多到简直都快要踏破我家门槛。   我算是知道了,那皇帝是见不得我太闲,一听说我滑成油一般的在众人中周旋,他就乐不可支,哼哈大笑,也不嫌看着腻。   我师傅学问高深,为人清廉,连他都不堪其扰,直训斥着是我自讨苦吃。可是是那天子要我吃苦,我不吃就得兜着走,哪里能逃。   《民间纪要》修缮了一半,自然还得私下修完,这可就苦了我白天忙选秀,夜里还要常伴油灯,未出五日,一直嚷嚷着自己太过圆润想要清减一些的我直接就甩出去了七斤肉。   有时别个跟师傅夸我,夸我学问显著胜过大多男儿,就是经常不走正道,成日胡作非为东摸西窜吃喝嫖赌太过可惜了,如今连我都能修缮好一本书,那可真是迷途知返,老天开眼!   这种明夸暗贬的话总能让我咬牙切齿,可是师傅听了,也从来不训我,他的表情皆很冷淡。   一般来说,做师傅的都喜欢被人称赞自己的弟子,如果弟子被人非议了,也会责怪是自己教导无方。但是我师傅绝对不是,他一直不希望我锋芒太露,特别是在我没了父母亲人以后,他更希望我爱干嘛就干嘛,开心活着就好。   犹记得那一年,我为了云卿,跟师傅说我要考科举进仕途时,他对我突然燃起的爱好失望至极,一夜未眠。好在,师傅自己本身就是朝中大学士,他觉得以我的资质考不考得上还是问题,就放心让我去考了。   谁知,我能瞎猫碰见死耗子,歪打正着,中了。   ----o00o----   除却早朝,我一直缩在府里御寒,天色将暗,枯燥地夜生活又要开始了。   想当年在晟王的封地,天文、地理、算数、音韵、建筑和医术这些课业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时,我觉得都远没有现在这么难捱。毕竟那里是南方,温度直接关系着我的生活舒适度,而且,视线里也有我想看的人。   正巧怕冷呢,就有人给我送来一件狐裘,沉甸甸很厚实,而且火红火红的没有一丝杂色,漂亮得有点张狂,令人眼直。   是五福抱着狐裘进来的,我特别纳闷地问他到底是谁送的,他想了半天说是有一个男的跑来将狐裘塞他怀里,还撂下了一句“送你家大人的”就跑了,他也不知道是谁。   五福还说,从奔跑的姿势来看,那人九成九是个为主子跑腿的小厮,他主子不敢留名那就一定是个对大人有爱慕之心的胆小之徒,完全不必理会。   我的表情很苦涩,倒不是因为那不靠谱的推理,我只是在考虑眼下这狐裘的嚣张颜色肯定是穿不出去的,不然街坊邻居还以为冰天雪地里有一头浴血的熊正走在道上。   会是谁呢?送我这个是有什么暗意吗?竟然还知道我怕冷,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现在的行贿方也太懂得攻心之招了吧!   自己想不出个名堂,就乘轿去找鸢喜让她来帮我想。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我看不出来的东西。好吧,我承认女人就是想得多些,我骨子里还是希望送礼的人不是那些朝中同僚,而是……   一进陈府,得知鸢喜正跪在祖宗祠堂受罚,听门童所说,缘由是因为他们家的小主子三日前去春风得意楼的事儿如今东窗事发。   我掉头就走。   陈鸢喜他爹立刻就把我给叫住了,那一声可媲美雷霆之怒,“祺大人!”   春风得意楼,顾名思义,能让人春风得意的事情无非都是一些不怎么正经的好玩事情。不过陈鸢喜那日没嫖没赌我可以作证,她只是喝飘了路过春风得意楼时进去掀了人家十三张桌子。   而那日灌她酒的人,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被人一吼,我像软脚虾一样站都站不稳了,他爹可是人送外号“活阎王”的兵部尚书,三朝重臣,功勋累累,赤心炎炎,一个瞪眼就能把这世上所有的软脚虾吓得屁滚尿流。   我强堆上笑,“尚书大人今日气色真好,啊哈哈,其实下官不小心迷了个小途进错门了,真是万分歉疚!”   鸢喜他爹看我实在别扭,就换了对我的称呼,不过话中还是严厉的长辈训诫,“祺缪,你跟鸢喜在一起要好好上进!”   我连连点头,“好的,伯父。”   “她要是再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就差人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我坚持十年专业卖队友的准则毫不含糊,“哎呀她也太不像话了!我会好好监督她的,伯父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人生在世不称意,赶紧拍马屁。   陈尚书的语气终于稍微软了点,“好了,她也跪够了,你去找她吧。记住,要一起上进!”   “一定一定,祺缪谨遵伯父教诲!”   见到陈鸢喜后我情不能自禁,幸灾乐祸地张口发了个音,“哈。”   鸢喜姑娘非常糙汉地对我骂了一句,“笑屁!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看看这个你认识不?”   “送我的吗?是送我的吗?你要送给我吗?”鸢喜激动地差点要落下泪来,“小祺,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我非常不忍心地说了一句大实话,“不是,我只是拿来让你看看。”   “……好吧我看完了你哪来的回哪吧赶紧走,绝交好了。”   看着鸢喜心如死灰的脸,我也十分抱歉让她的情绪如此起伏动荡,“不知道是谁送的,我怀疑有人对我行贿,我在想明日早朝我要不要对陛下自首?事态紧急,你快帮我看看!”   鸢喜煞有其事地摸了摸皮毛,低头嗅了嗅,之后又拔了一根毛用烛火点着,再嗅了嗅。接着她大拍桌子,放出结论,“是北疆特有的赤狐,只取其肋下毛皮缝制而成,自然是珍贵无比,用它来在情场求爱求欢简直是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是女人都会着其道。这件啊,少说也压了千余只狐狸的命在上面,你赚到了!”   我的双眼瞪得溜圆,“北疆?”   “是啊,北疆,知道谁在那里吧?这下知道是谁送的了吧?要我说,你其实早就猜到了,硬是要过来跟我显摆一下的对不对?小祺啊,在我这孤家寡人的面前存心秀恩爱,你觉得真的好吗?让我嫉妒,你难道会特别有快感?”   我抱着狐裘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说走就走,显摆也要有始有终的好不好!…………”   耳边尽是北疆的风声,其余我什么都听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就跟瞳孔被人点了火一样,我盯着怀中的狐裘,眼睛又晕又热又疼。   傅云卿与我失联甚久,突然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那一定是有什么密语含在里面。下了轿子一进家,我就将狐裘的针针脚脚全都拆了。   像是有灵性一样,美好的狐裘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命运,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沉重又酸涩的气息。我里里外外将其翻了个遍,可是却没有找到任何夹带。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不甘心地认命。   原来,这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贵重狐裘而已,不做他意。   稍显失望。   但猛然间,我心中突然涌入一股热泉,那也就是说,云卿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让我御寒保暖而已,他关心我,他知道我怕冷,特别是在这严寒飘雪的冬季。   胸腔里的那颗小心脏瞬间变得暖呼呼,仿佛我已经能够只身抵挡严寒。也不知在遥远并且更加寒冷的北疆,云卿的身子骨可都还安好?   心里有惦记的人,亦或者被人惦记,这都是格外幸福的一件事。   我面带笑容,命五福再找人把狐裘给我原封不动的缝好。五福用着一种“大人您是不是有病但是没有来得及看大夫啊”的眼神把我望了一望,然后抱着狐裘走了。   这晚的梦里,我如愿梦回少年,时间仿佛就在眼前,一刻都没走。   ----o00o----   那日,陈鸢喜跟随他爹来延池访友,我恰好跟师傅也在延池住了大半个月。   少女们一碰面,自然是满腔的废话要说。   “我师傅不要我读书。”   “这师傅……那他都教你什么啊?泡茶弹曲?刺绣插花?还是干吃等死?”鸢喜在少女时期就已非常反叛,说话犀利,行事诡异。   我搅着手帕,语气里是万般无奈,“教我怎样能大隐于市。”   “啊哈哈太搞笑了,你这还都没发迹呢,就先学着归隐了,得,不如你跟我学武吧。”   我十分意外,“你爹让你学武了?”   鸢喜叹了口气,“没有,他说学跳舞可以。”   “我能想象出你跳舞的样子一定特别滑稽。”   “就是说啊,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不能拿剑砍人却要跑去学跳舞,闻者不会笑掉大牙吗?”鸢喜的表情比我还愁,“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平素只能偷偷拿着剑找一些稻草人戳戳比划比划,诶你说,咱俩有个爱好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想读书的目的也很单纯啊,就是为了以后骂人的时候能词汇丰富,显得满腹经纶,我师傅可是大学士,大学士的徒弟骂架骂不过别人,这样太丢我师傅的脸。”   鸢喜扯了扯嘴角,应和道:“是啊,我想练武的动机也很直接啊,就是为了以后和别个干架的时候不要总输,我好歹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连架都打不赢,太丢我爹的脸!”   “哎……也许是天将降大任于咱俩吧。”   “一定是,不然就实在没办法解释了。”   ……   互相发完牢骚,鸢喜神清气爽地回去了,我亦很爽,哼着小曲走在园子里。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声,也不知在对谁说话,“你长得可真好看,可许了人家?”   我猛然间扭头。   说话的,只不过是一个少年,满头的黑丝被梳理得一根不落地盘系在脑后,被一顶雕纹玉冠压着,配上他身着的那件鸦青色滚边长锦袍,显得特别特别的有富贵相。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他一动不动地含笑看着我,眼中光采熠熠,“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生平首次被如此高质量的美少年调戏,我一时慌了阵脚,提起裙摆就跑,速度犹如被野狗追。   我以为我跑了就没事了,人生在世,谁还能保证自己从没在路上被绳子绊过一下,虽然,绊我的那条绳子,长得蛮好看。   这日晌午一过,师傅就把我叫了过去,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师傅正值壮年,我曾一直觉着,在我所见过的男人里师傅的品貌姿态那已是无人能及,无人能有所超越,他一字一句板着脸给我下达任务时,简直比软语哄人更能让我服从。因此,我也成了教育的漫漫长河中“吃硬不吃软”的著名典型。   可是,这回,我连师傅瞅都没瞅,我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师傅身旁笑得徐徐的少年身上。   “这是为师故友的孩子,你们认识一下,以后就一起相伴读书。”   我盯着少年,嘴像是吞了一颗咸鸭蛋一样张着没合,“啊?”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早知道师傅带我来延池是为了满足我一直以来想要读书的夙愿,我肯定早就高兴死了!   师傅的英眉一皱,“啊什么啊?”   “师傅,我是第一次读书,还没见过他这么高的伴读。”   我将自己的感叹刚说出口,师傅就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你是他的伴读。”   “啊?”   “不要啊了,先生在等着,你不是说想读书吗,那就一起跟去吧。”   我急了,“师傅不是你教我们吗?”   师傅的语气非常地理所当然,“难道你觉得为师非常的有空吗?”   师傅是大才子,当年震惊翰林院的才貌双全,这样的人自然是忙的,师傅是全天候不得空闲,我知道。   但知道,并不等于理解。   等师傅一走,我望着他的背影才敢将不满嘟囔出口,“那师傅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嘛……”   “师傅,就是教你做人的人。”   那位少年突然说话,脸部的线条很是柔和,分明是很平易近人的一张脸,却带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因为我一看见他对我笑,我这颗心啊就跟小鸡崽看见了老鹰在笑一个样。   “这颗糖给你吃,我叫傅云卿,刚我们见过的。”他伸出手来,掌心正完好地躺着一块桂花糖。   “喔……”我把糖接过来紧紧握在手心,也不管是否会被汗染得黏腻,“我是祺缪。”   “很好听的名字,和你很般配。”他又对我笑了!   “……”   我特别想去请教师傅,如果男人对我说出这种话来算不算得上是轻薄之举,如果算,那眼前这种能把轻薄之举行得如此甜蜜让人陶醉的又到底属于什么人种呢?   知道傅云卿的身份,正是第二日。   看他脾气很好,我说起话来也不知遮掩,直跑去他跟前问他,“你学业精进,为何要跟我一起读书?我可什么都不擅长,但是当伴读拖人后腿这事我最精了,你千万别后悔啊王爷!”   他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点头承认,只是对我道:“祺缪,你好像挺关心我?”   “才、才不是!我就是闲的无聊,随便、随便打听了一下。”我别过脸去,“不过话说回来,你长得可真不像是皇亲国戚。”   他乐了,“那皇亲国戚都该长什么模样啊?”   “反正不是你这样!”我一时口快,“要凶一点,不管对谁,都要摆出一副‘被欠了八百吊钱’一样的脸,让别个都不敢跟他说话,更不敢拿正眼看。”   他长长的凤眼一弯,带着点宠溺看着我,“那怎么行,对女孩这么凶,可不是君子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但凡君子,必被俗世条条框框所限,有很多事都干不得,还好我不是正人君子,我甚至连一个正经人都不想当。   翻越进王府的藏书阁,我迅速寻找起我失去的宝贝。   早先刚到延池,鸢喜怕我闷,便给我寄来了好多的书。这些书与正规的大家书典不同,都是地下作坊流出,人手相传,写得全是一些男男女女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她她又爱他之类的虐心□□。不知为何,有可能是因为太过鸡婆太过虐,宫里的那位天子下令这类书都归禁。鸢喜说,这些□□里面的黄暴段落格外地有看头,剥皮抽筋的爱恋写得特别给劲儿。她不怎么爱看书,听得一些读者交口称赞,便都买来给我,让我研习。   可我拿到书,才刚看到有一位落魄书生爱上了青楼名妓,名妓姑娘跟他云云雨雨纠缠不清然后决定资助他进京赶考准备等书生高中时从良嫁人结果书生果然高中还被皇上看重将公主许配给他名妓伤心透顶马力全开准备起手报复时,我师傅来了。   师傅一向有点禁欲系,他拿过书随手一翻,就正巧翻到名妓姑娘使用十八般武艺二十七种姿势跟书生探索房中乐趣的段落,然后师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把书没收了。   不止这一本,他把我的书全收了。   临走时师傅还从鼻中发出一声鄙夷的轻哼,“想读书,就要读好书,不然别读。”   天啊,地啊,这是一个多么肝肠寸断扯心揪肺的狗血故事啊,这是一个多么百转千回波折荡人的关口啊,后面的报复情节到底是什么,我急得眼睛都快绿了。   但也只能看着我师傅携书离去。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总能让你百爪挠心,我脑补此书的后续情节脑补得脑袋都要爆掉了,都没有想出一个特别完美的报复方式,毕竟名妓姑娘是要与负心汉以及整个皇家在斗……不行,我得把书偷回来解答心中的疑问。   于是,得知师傅把□□都暂放在晟王府的藏书阁里,我就出现在了这。   第一次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小事情,我还真是有一点小兴奋。   兴奋之后,是一种即将如愿以偿的酣爽。   王府的藏书阁四壁素白,家具古朴,藏书多得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我还没来得及爽,王爷就来了,后面跟着我师傅。   我偷鸡不成蚀把米,偷书不成被抓了个现行。   那种丢人,非言语所能形容一二。   “好样的呀,祺缪。”师傅一旦说起反话,就代表我的行径已经要被上升到另一个新高度了。   傅云卿在一旁轻笑,手里正翻得是我要找的那本书,封皮上闪闪发光的十五个大字———《我那薄情的郎,看我如何卸下你牙床》勾得我是魂不守舍。   我灰头土脸的看了傅云卿一眼,然后才向师傅盈盈一拜,“但凭师傅教导。”   师傅将一些书扔到我脚下,就像在扔罪恶残余,“为师何时许你看这些糟粕书籍了?你倒还蛮有执念。王爷与你一道读书,他怎么就不爱看。”   我分不清师傅最后的话是个问句还是个陈述句,若是问句,他明显更应当去问当事人傅云卿,若是陈述句,我就得好好辩解一番了。   “师傅,王爷不爱看,只因他不懂得其中之妙。”比如说痴情女狠打负心狗的故事,他绝对不会产生什么共鸣。   “放肆,这些糟粕有何妙不妙之言!”师傅生气了。   ----o00o----   我立刻扯住师傅的袖子,左甩右甩撒娇示弱,“师傅,男女之间的事情怎么能算是糟粕?再说了,多多学习,才不会被爱情蒙骗。”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我当时的这句格言,将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自抽嘴巴的一句话。   师傅果然跟平素一样,一看见我撒娇就满脸不适,他淡淡甩开我的手,还把袖子整了整,“你很感兴趣?”   “也不是……”我怯懦着开口,若说感兴趣未免也显得我在如花似玉般的年龄太过不应该的如饥似渴了点,我当然不能承认,“就是闲得没事干而已……”   “闲?”师傅皱皱眉,“那好办,《策论》抄上十遍给我,除了听先生讲课之外,你的任务就是抄书,这样就不会再闲得难受了吧?”   我真想狠狠地给自己两拳,“知道了,师傅。”   待师傅一走,我就瘫坐在地,神情阴郁得都快要滴出水来。如果我的小伙伴鸢喜在现场,她一定会为我方才不堪一睹的智商捉急地捏碎了全部书本。   “地上不凉吗?还坐着不起来。”头顶上传来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男声。   我自然知道那是谁,我的心里立马阴雨连绵,勉强有点晕乎乎的抬起头,一对上傅云卿微弯含笑的眉眼,我就更加晕了。   急忙起身,由于动作太猛没站稳我又赶紧伸手去扶桌,谁能想到这衣裳袖子仿佛跟我闹决裂了一样一点都不听话,直接就让我不慎带倒了砚台,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溅了我一身的墨,脸上也有零星。   对我而言,此刻的丢人和方才的丢人,区别微乎其微,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慢慢护住了自己的污衣,非常咬牙切齿地对傅云卿说了一句,“不许看!”   他憋不住快要笑出来的样子可把我给气坏了,我又尴尬又气愤,“不许笑!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啊!”   他又是一脸的笑意,“好,那你说,你许我干什么?”   “什么都不许!你、你太坏了!我不跟你玩儿了!”从小我就别扭又拧巴,被这样轻微地言语一调戏,就立刻烫着脸要走。   “别,我不看不笑就是了。”傅云卿拉住我,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递给我,“给,披着,你那样怎么回去?”   烛光微弱,面容俊朗的傅云卿在此光芒下云淡风轻地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让我这颗不怎么坚强的小心肝如遭雷击。   我的傲娇别扭烟消云散,一瞬间就变成怂包,接过他的衣服支支吾吾,“呃,谢谢……云卿哥哥。”   他摸摸我的头,就像在摸一只温顺的花猫,“乖。”   次日照旧听先生讲课,云卿听得很认真,我却云里雾里。   “这些书读起来没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后半句我自行截断了,我得尽快把师傅不喜我看的书忘掉。   先生刚离开,云卿就站起来走到我身旁,“读好这些书就可以考科举入朝为官,你想,如果一个女子能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站在朝堂上与男人们一同议政论政,岂不是威风万分?”   云卿说得很轻很慢,但入我耳中却有千斤之中,仿佛向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啊……这样说来真的好拉风,那云卿哥哥你觉得我行吗?我能当多大的官?”   他望着远处的天,过了很久才说道:“只要你想,你就能做成所有的事。”   云卿如此看得起我,我真不知该怎样感激他,“那我要当丞相,当本朝的第一位女丞相,也可以吗?”   “你是说……女相吗?”云卿有点意外我宏伟的志气,兴许先前他的本意只是想激发起我对读好书的兴趣。   不过,我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是啊,如果我当了丞相,我就能帮到你!”   “帮什么呢?”   他对我灿然一笑,延池丽日当前,风吹草动,人比景娇。   自此我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我在延池过得很好,这里是南方,山明水秀,天蓝得纯粹,温度常年适中,人人都能被这景致逼成诗人。   早上的朝霞美得能让我魂都飞出来,直到傍晚看晚霞的时候魂才能又咻地回到了躯壳内,且云卿标致无双,学识见解均高人一等,更为难得的是,他还从不拿王爷架子,这样的美景美人常入眼内,我整个灵魂都快要被升华了。   突有一日,延池的晟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的穿着打扮狂放不羁,和延池的纨绔子弟别无二致,他对我皱着眉随意地摆摆手,态度浮夸得能让我当即产生出想拿手里刚咬了没几口的桃砸他的想法,“我来找你们王爷,傅云卿在吗?哎你,过来,带个路吧。”   我有些不忿,王爷太过随和,连我都能不害臊地称他一声“云卿哥哥”,可延池的一些缺心眼的小王八蛋们总喜欢跑来和王爷攀关系套近乎,蠢得我都懒得教导他们。   “你怎么说话呢?”   我把桃一抛,上前就推了他一把,横竖只拿自己这张还没长开的脸皮顶着。我一向觉得,凡夫俗子在说云卿的名字前,那一定得沐浴更衣含水漱口。更别说用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命令我,他简直是在作死。   来人完全没有料到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会给他来这么一出,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我当然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对瞪,平时看鸢喜都是这样的欺负人的,我学起来那叫一个惟妙惟肖令人眼直,模仿技能满点。   “啧啧,”他显然感到意外,匪夷所思了半天,才对我单单眨了一下左眼,神色甚为风流,“想不到晟王的封地果然如书中所讲般美妙,连人,都是极妙的。”   但我年少,还品不出风流和下流的区别,只能全当他是下流,“那必须,你哪来的回哪吧,我们王爷忙着呢,没空见你!”   为云卿自动屏蔽一些闲杂人等的骚扰,是我甘愿做的善事。   那人听了,先是斜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就自顾自地绕过我走到了前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畅快无阻……这也太不把我这拦路虎当回事了吧?   我哪受得了这气,我直接冲上去伸出双臂挡住他,“喂!你到底谁啊你!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你又是哪家的小鬼头?”那人站住身子,我这时才有空闲好好端详他的相貌,但说实话,先入为主见过了云卿,来人这小醋拌蒜的长相真是太过稀松平常,“哈,我不叫‘喂’,你倒可以叫我一声哥哥来听。”   “你算哪门子的哥哥?云卿才是哥哥!”   我不服气地朝他吐舌头,预备喷口水,却被那人一把捏住了脸,阻断了我的行动。   他还不知好歹地捏住我的脸扯了扯,“嘁,还吐舌头,装什么可爱。你若叫他一声云卿哥哥的话,理应也得叫我一声荆怀哥哥。”   他下手颇重,我脸蛋所被触及之处,皆是一片灼疼烧热,我想,他一定是天下最能狠得下心的男人,起码在面对我这么可爱的女人时。   可不曾想,我也会猜错。   那是我第一次见傅荆怀,彼此都没留下半分好感。   后来我在原地捂着烧疼的脸颊,看着别的小厮给他带了路,偷偷跟着追了几步,依稀听得他见了王爷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府上的童养媳还挺有性格……”   真是眼拙!我的气质如此与众不同,怎能被识作童养媳?不过,单是听听,倒也蛮带感的哦……   “不是童养媳,是我的伴读。”傅云卿说。   ----o00o----   等人走了,我眼巴巴地上去追问,“云卿哥哥,方才那小王八是谁啊?嚣张的很。”   “他要是小王八的话,”傅云卿微微弯腰凑近我,声音小得就像是在与我说什么天大的秘密,“那我就是小王八的七哥。”   傅云卿是先帝第七子,当今圣上排行十九,他是圣上的七哥,那小王八就是……   我这时才发现我太傻太天真了!皇帝微服私访,我竟然拦他去路。不仅不懂时政,还连当朝皇帝的那张脸长什么样我都稀里糊涂,就这我还想当国之丞相,做梦吧!   我很不争气地红了脸,尴尬地别过头去,“那啥……那人的品行与王爷相差十八里远呢,我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了。”   “莫乱说。”云卿刮了刮我的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负手走了。   后来我才听说了先帝干过的那些极品奇葩事,总而言之,除了“极品”和“奇葩”两个词,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了,这并非是我的文化水平有问题,而是因为先帝所做的事真的是极品奇葩到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地步了———   他竟然靠抓阄来决定继承人!!!   先帝的儿子太多,儿子一多就乱,今儿个你揭露他嫖宿娼妓醉心赌博影响皇室脸面,明儿个他又揭露你结党营私宴请群臣有谋反之嫌,反正一筐子的事儿,说也说不明白,理也理不清楚。   再加上后宫那一帮子只会将局面搅得更乱的嫔妃佳丽皇后皇太后,先帝那时候简直是不胜其烦,每天的饭都吃不过三碗。   这个“聪明绝顶”的垂垂老者,一辈子都没封太子,朝臣中谁上书请求立太子他就怒火冲天地要削谁,最后,他又在驾崩之前来了一次完美的出其不意。   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大意是“让皇子们抓阄做皇帝,选出来的人大家必须都得跪服,谁敢不服朕就托梦叫吕侯爷削他”之类的。   虽然和先帝差不多年纪一路走南闯北打天下的吕侯爷现在削不削得动别人还有待考证,但是还有吕侯爷的独子吕小侯爷在,吕小侯爷比恶霸还难缠,领着禁卫军就能一路把你揍到你姥姥家,这威力不用质疑。   朝臣们想了想,也对,那时龙虎纷争,各皇子都有各的优点优势,一时难以相较,若皇帝抬高了一拨势力,那另一拨和另另一拨必定会不甘寂寞,更得乱。   而遗诏中的办法,告诉大家不用动刀动枪残害手足的拼争,做皇帝唯有运气最为管用让人不得不认栽,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运。   抓阄那日,在一片吵闹推脱中,众皇子迟迟游移不定,他们当然想抓,但都没有人去做那第一人———因为骨子里他们还是觉得这事实在是荒诞的,自己若带头开抓,岂不是认可了这荒诞行为的合理之处?   大家都没动,结果傅荆怀一边啃着红薯,一边走上前随手一抓,中了。   先帝老儿聪明在,他知道第一个抓的,就是拥有足够的胆识和魄力,这样的人能不被耳边的纷扰所影响,能够遵循遗诏先抓阄,代表他能无条件相信先帝,尊重先帝的决策,这样的人绝对能护国之根本。   先帝料到了结局,却没有料到结局下的不堪之实,傅荆怀并非魄力过人,而是他当时尿急,他想先抓了出去赶紧尿尿……   这些段子真真假假都流传在坊间经久不衰,无从考证。而在所有地下流传的野史里,姑娘们纷纷放错了重点,都在迷恋着残暴无边的吕小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后来,傅荆怀登基,大岐数百年基业终得以继续。   后来的后来,和我有了一面之孽缘的新皇下了一道圣旨,晟王傅云卿将要远赴北疆,带领众将士征战。   这消息自然令延池百姓闻之震动,不光是因为皇帝要将他们最温润谦和的王爷丢去战场,还因为热爱干仗的最佳人选吕小侯爷,此番正在京城闲得快要生蘑菇了,可就这,皇帝都装作看不见,偏偏选中远在延池的晟王,这手足之情到底是有多不亲啊?   列侯留京是要有皇帝的特殊许可,这位吕小侯爷在肃州有片封地,可一年到头都被拴在京城,连肃州的一根草一抔土都没沾过,我也为此多有不平。   想了很久,心思仍是疯长,连控制都控制不了,我还是不知分寸地前去找了傅云卿,“王爷,我有话对你说。”   他亦或是对我这严谨的态度产生出了疑惑,俊朗的眉峰微微拧起,“嗯?”   “我知道你会一切顺利,我也不想自己一事无成,所以我要进京赶考了。因为不想看到你的背影,所以我要先走。”说完,又觉得似乎语意是冷淡了那么一点,于是我赶忙加了一句深刻的,“我的忠诚不变。”   像是宣誓,像是许诺,这是一种认真的信念。   一眼万年,先入为主。   我这一生只效忠你一人。   “傻瓜,”傅云卿拉起我的手,我觉得这种接触是理所当然,也完全没有丝毫介怀地听他继续讲话,“科举选拔、入仕为官都是为了帮圣上分忧解难,你的忠诚应该是面对当今天子……但让我更为高兴的是,你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相信我吗?”我用的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口气,我的心,我的理想,我的生命,即将全部依附于你。   “我当然信你,我会一直记着这晚。”他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在驯服一只雄心壮志的小兽,“去了京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没有中榜,就回来延池,在这等着我胜仗归来。”   “我会的。”   “我知道你会的。”   “那里远吗?”   “很远。”   “那场仗难打吗,会打多久?”   “敌方与我国拉锯很久了,未必好打,也许不是三年,就是五年……”   那一晚,我们讲了一夜的话,手都不曾分开过,直到天光破晓,新的一天仓皇到来。   也是自那日清晨起,我就离开了晟王的封地上了京城,坊间有传言说,由于我的眼高于顶不耐于做王爷伴读,王爷与我恩断义绝,送我好走。   我从不辩驳。   ----o00o----   大岐才刚实行女官制度,所以对报名参加考试的女子格外优待,只需考一场合闱,前三便能参加殿试。   合闱由礼部主持,分文、武不同考场,那次武考陈鸢喜以死相逼跟她爹连掐了三天,终于得以如愿进考场,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败于顾常手下,屈居第二。   而那次文考考得是史论,要求剖析一篇已经成文并且流传许久的干枝国灭亡因果。先不说大岐是否闲成屁了竟然要拿别国的史来谈史,单就看在干枝国是死于大岐之手,这份考卷我就知道要怎样答了。   简单来说,干枝灭亡内因是因为他们的统治者脑子有点轴,偏偏喜欢惹不该惹的人,外因是大岐当时颇有空闲,就去打了应该打的仗,如此,我在考卷上只写了两个字———   蠢。   而后另起一行,写了一个,死。   蠢是因,死是果。   据猜测,当时的评卷官脑子肯定也不太清明,于是我剑走偏锋,文考第一。   这导致陈鸢喜嫉妒地一见我就咬牙切齿,我们的友谊一度降到史前最低。好在后来在殿试上她成功扳回一城,我们的友谊就又完好的恢复如初了。   合闱三个月后进行殿试,期间这三个月,陈鸢喜私下寻顾常的麻烦,追着他挑战了数十次,次次都不幸被人家踩在脚下哭都没处哭,而我呆在师傅身边研习诗作,全力以赴为殿试做准备。   直到殿试时,我才第二次看见皇帝,一样地纨绔感十足,他整个人歪歪地靠在龙椅上,眼角微吊,用着一种看情敌的鄙视眼神看着台下埋头做考的众考生。   我不慎抬头,目光和他相撞,他当时立刻就用着一种看见情敌可那情敌还是个废物即便如此情人还是选择了情敌抛下了英俊潇洒的自己一般的复杂眼神对我撇撇嘴,“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这啧声响遍殿堂,众考生的手均一抖,有不少人都在试卷上留下了墨点。   我心里一怔,忙垂下头,这人真的是高高在上的大岐国皇帝吗?为什么会比头回见面更加没有龙威了?神经病吧他?   此次殿试的诗题是《春意闹,百花娉》,赋题是《百花凭谁娉》,傻子都能看出这题旨在歌咏当今皇帝的开明,譬如允许女子为官,呈现朝堂百花胜放之景象。   师傅告诫我这回答题要保守着来,可我临落笔的时候还是改了主意,我歌咏了自己,也就是百花娉婷不为他人,纯属自己天赋加成。   这种自恋的文章我写得心不虚气不软,那位想象力颇为发散的皇帝没过一会儿还吊儿郎当没事找事地对协考官口出奇言,“喏,看那个,朕觉得她挺有趣的,朝堂上竟是那些满脸褶子的老面孔,来个新鲜的女子倒也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的好事儿~是吧爱卿?”   然后就又有好多人在考卷上留下了崭新的墨点。   放皇榜后,陈鸢喜依旧是万年老二,屈居顾常之下。   我夺得小小探花,被塞进户部居一闲职。   ----o00o----   这一场梦做得让人不愿醒来。   但终究还是醒了。一醒多年已过。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手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经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这种迷糊状态一直延续到早朝,在早朝期间,我的思维全程都游走躯壳之外,不仅去了趟延池,去了趟北疆,还去了趟多年前懵懂未知的少女时候,也去了壮志雄心对云卿夸海口要当上女相的关头,好似一切都在往前走,又好似一切都没变。   等我回神的时候夏东海夏公公刚喊完退朝,我正准备随人群一拥而去,结果突然发现前方有几个同僚边走边小声地嘀嘀咕咕,行为甚是诡异。   真是过分呢……   组团商议大事都不带我!   我伸长了脖子想窥听一二,却只依稀听到“反对”“上奏”等模糊的字眼,由于早朝时我神游太虚太久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议论的大事,纵然想与之抱团也没有话头,算了,管他们在说什么,干脆我也上书一封刷刷好感度?   反正只要折子上写写什么天下百姓太平朝中政务清明这多亏了皇帝陛下臣恳请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不要太忧心琐事BALABALA的马屁话,就绝对能正中皇帝的心怀。历朝历代的昏庸皇帝都希望别个能夸他忧国忧民清政廉明,这种马屁是怎么都拍不穿的。   我正在脑中构建回府后要怎样写出一个直率中带着点婉转的奏折时,便听到一声———“小祺大人留步!”   扭头一看,是夏公公跟前的小太监来钱喊住了我,他一脸隐晦,“咳,那个,小祺大人,陛下让您前去嘉文殿候着,稍晚些陪他赏月。”   我不由得抬头看看……肉眼可见今个绝对是个不折不扣不折不挠的阴天啊!这样的借口说出来真的厚道吗?简直是在给我明光灿灿的人格可了劲儿地泼黑狗血啊!   果然,瞬间就有流言蜚语窣窣响起:   “看吧,就说她和陛下有一腿,让她越职统管选秀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啊……”   “裴临渊可要哭了,瞧他养出来的逆徒,吃喝嫖赌门门清,还爬得一手好龙床。”   “从前朝爬到后宫,她这计划可爬得怪蜿蜒的……”   “唉,只要陛下还是恋女色的,凑合凑合得了,吾等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   “凭什么啊,除了以色侍君,她还能有什么本事?陛下要娶妃纳嫔什么时候轮得着她了?”   这年头奸臣果然不好当,我真是有够惆怅= =。   ----o00o----   “小祺大人,陛下和徐丞相正在御书房,您是先过那边还是?”来钱以前是敬事房的人,由于皇帝本事,给他们整个敬事房的人省了大心,让他们全体提早过上了养老般的生活。   后来来钱从敬事房调到了夏东海手下,还是忘不了本职习性,对和皇帝走得近的异性都格外谄媚,仿佛眼睁睁盼着能在那本存在于传说中的薄子上添加一笔。   我挥了挥手,“呃……我还是去嘉文殿候着吧。”   “哼。”夏公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来钱听到后立马劝我,“别了小祺大人,徐丞相在那吵吵得厉害,您过去看能不能劝上一劝丞相,也给陛下省点心。”   这句话翻译成俗语就是:   “陛下和丞相又吵起来了,再不过去拦住陛下,陛下就要撸袖子揍人了!”   夏公公此时又翻了我一眼,我只能点头,“行吧,那我就去御书房。”   来钱识得夏公公的眼色,伸出手臂引领我,“哎,好咧,您跟着奴才走这边,这边是近道。”   夏东海从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所以不是一般牛气,不知怎地,他今日不想与我说话,老是指使来钱传达。   这种感觉就仿佛以夏东海为首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猜到了我不是个好人,却只有皇帝一人迷于其中分辨不清,这让他分外捉急。   而我想说的是,他真的是想太多了。   傅荆怀才不会不辨奸忠,他和我的各种亲近行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在一直试探我什么时候能露出二心。   这样一来,我更要藏得深些。   刚跨进御书房的门槛,我就听见了老丞相徐程具有代表性的一声苍劲嘶吼———“陛下!仪态啊!!”   平素在朝堂上,徐相三天两头就得这么纠结地吼一吼闹一闹,没办法,谁让咱大岐国的荒唐皇帝太胡作非为,仿佛天生就是来克丞相的呢?   御书房里的暖炉烧得很好,在皇帝身上完全看不到冬天。彼刻,他正在仪态万千的撕奏折,看见我进来,忙道:“小祺来得正好,朕心里甚不干爽,你说说,为何那帮不中用的东西偏偏要上奏跟朕对着干?这事儿是不是奇了怪了?”   我似乎能感觉到,徐相的一颗衷心被“不中用”三字震得是左摇右晃,任谁摊上这样的纨绔皇帝谁都没辙。   我还没回应,徐相就先我一步和皇帝呛声,“陛下此议万万不可,更改殿名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是先帝亲题的‘养心殿’,您动其根本于礼不合,恐惹祸端啊!!”   傅荆怀不羁道:“朕若惹了祸,就让礼部那帮子食朕俸禄的人处理呗,不然他们怪闲的,朕看着也难受。”   我估摸着礼部的闻尚书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面向墙角偷偷地撒上两把热泪。   “可是!可是即便非得要改,也万万不可改成‘养膘殿’啊!这……这……”徐相有点词穷,忙拽了我一把,“祺掌侍你快劝劝陛下!”   “……”皇帝每日都能荒唐出新高度,真是厉害啊,可这要怎么劝喔?我支吾着摇头,很明显不太想参与这个话题,“呃……那个……”   傅荆怀朝椅背上一靠,虽然身着皇袍,却一点龙威都没有,看起来懒洋洋的,“朕心态康健,积极向上,有何可养?不如养膘来得实际,祺爱卿以为呢?”   这种不着四六的话他既然都好意思说,那我干嘛不好意思听呢,我躬身答道:“臣以为‘养膘’一词确实不雅,若大臣们都不发表异议让其悬挂在殿前,先帝一定会托梦给吕侯爷,让吕侯爷挨个削了他们的,因此陛下也要理解一下大臣们的一番劝阻苦心才是。”   徐相一听,不禁眼含热泪地握住了我的手,“祺掌事你说得太对了!!”   我望着徐相,憧憬着若干年后我能站在他的位子上达到人生的巅峰,为我的云卿出力,越想就越倍感激动,“哪里哪里,还是丞相大人您说得更对!”   “祺掌侍年纪不大,头脑就这么清明,不愧是裴临渊的爱徒啊!”徐相赞叹道。   虽说徐程一生勤俭恪守磨磨唧唧,称得上是史上最具贫农气质的丞相,但我还是要违心的回夸他,“丞相大人老当益壮,气质卓绝,吾等小辈恨不能及,有您为陛下解忧,真是大岐国百年修来的福分。”   我与徐相互握双手进行着友好的客套,旁边却不妨传来了一句不耐烦的声音,“如果你们俩已经互相拍完马屁了的话,就快滚出朕的视线,赶紧的。”   徐相奉旨率先滚出,我正准备撩袍告退时,皇帝陛下又目光涣散悠悠道:“祺缪啊,早朝的时候朕就发现你站在那儿看热闹,看很久了吧?看出什么心得了么?”   “微臣没看热闹啊,认真地听着呢当时。”   “喔,这样啊,那你说说你提交的选秀名单引得全场哗然,可你还淡定如常一句都不辩驳,这唱得是哪一出?”   “微臣……”微臣的头真真是疼得紧啊,“那些名单都是千挑万选别具一格,不仅不拘于往前,与陛下的喜好也极配,陛下口味繁杂,臣就选了各种高官女儿世家小姐民间美人,有天上会飞的和地下会跑的,有长得超美的和长的一般美的,有会弹曲儿作诗也有会拔剑砍人的,臣觉得是应有尽有了,如果朝臣们不满意,那就让他们自己选吧。”   反正后宫足够宽敞,各型各款的美人聚集在此弄成个巨大的收集馆也不错啊,如果我是皇帝,对于这种和各个妃嫔睡一次就长一点见识的事儿,我一定会高兴得疯掉好吗?   傅荆怀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扶手,“祺缪啊,祺缪,祺缪……”   你是在叫魂吗?“陛下,臣在。”   “你真是太有能耐了。”   我与他对视,想在他眼里找破绽,可是他这会儿显得特别真诚,不像是反讽。   “还是陛下教导的好。”我微微扬起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能耐到———都学会挑拨离间了?”傅荆怀继续漫不经心道,“那你跟朕说说,选秀名单上的银凤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很乐意看到朕和文湛抢女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   文湛指的是吕小侯爷,吕小侯爷是吕侯爷的长子嫡子兼独子,单名一个“羡”字,表字便是文湛,皇帝这样称呼他,可见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的融洽,容不得吾等耍心机搞手段。   而银凤熙,那是闻名长安的艺妓,多少人为了听她弹一首曲子或者为了看她撒个小娇,是倾家荡产毫不足惜。   在陈鸢喜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奉命驻守长安城,她过年回京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在长安见到了一位货真价实的美人,名叫银凤熙。长安自古盛产美女,可别的女子跟那人一比,便纷纷堕成了草鸡,只有银凤熙才是那闪耀的枝头凤凰。   简而言之,她美到浑身散发着一种“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可以考虑看看给不给你摸一下我的手”的那种傲慢感。   我想起银凤熙三日前对我说的话———   “吕羡不过是个暴力莽夫,稍加激将,就能使他们君臣生出间隙,而我,也许能成为他们之间硌牙的那颗石子。”   她预料的没错,果然很硌牙。我很意外于傅荆怀竟然连吕羡周遭的一点小桃花小暧昧都了如指掌,更意外于听傅荆怀的口气像是压根就不打算去争一争银凤熙这种奇女子。   皇帝陛下这时又非常有想象力的问我:“银凤熙参加选秀,是她自个儿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你和文湛谈过了吗?”   “……等臣有时间会去和小侯爷谈谈。”   “哦,什么时候?”   这对话显然已经无法继续了。他难道就不知道这个“有时间再谈”是婉转的推拒吗,我就算闲成屁了也不会去和吕羡私谈,难道要我跟他说他爱慕的女子要被我送进宫中参加选秀,而且还已经毫不意外地被朝臣们喷着口水从头批到脚讨论了一轮?   我是活得有多不耐烦?   我想起银凤熙十日前对我说的话———   “皇帝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接近他就等于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阎王殿,说不胆怯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了成为他的贴身人,我不怕。”   她说的“贴身”,远区别于“贴心”。要在后宫占一席之地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皇帝又再问我:“那一会儿,你随朕去见见文湛好了?”   我郁闷道:“不要吧……”   “你这样拒绝朕朕会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啊!”皇帝咆哮。   ……真难得你还有江东父老,你有个鬼的江东父老。我扯扯嘴角,“遵命,陛下。”   我想起银凤熙半个月前对我说的话———   “我周转前来只为王爷,你要帮我,让我成为皇帝的妃子。”   那是我们的初见,她风尘仆仆开门见山,眼神就像一湖死水,波澜不惊。正常人都会被她的这句话绕进去,只有我能知晓其中逻辑,因为我和她其实都是一路人,那就是为了云卿能成大事,而不惜潜入敌阵甘愿奉献之人。   同样是爱云卿,银凤熙却随时准备祭献出自己的身体,让别的男人蚕食;我呢,我该祭献出什么,我的心吗?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比银凤熙更狠,为了大局,我竟能够把胸膛这颗跳动的心随便丢给别个。   ----o00o----   我以为皇帝陛下让我见吕羡,怎么着也得先召他进宫,让我等着,然后约好碰头地点再让我们好好的碰一碰,这中间有的是时间,时间一长,多少会生出变故,即使没有变故,我也能抽空在心里好好揣摩用词。   万万没想到,皇帝带我去了御花园,小侯爷就在那里等着。   吕羡刚过双十,家世煊赫,再加上武功卓绝,带兵打仗守家护国不在话下,因此深得皇帝陛下厚爱。论这样牛逼的人一般脾气都不会太好,这是普遍真理,吕羡毫不例外。   可坏就坏在这个坏脾气的暴力分子长得却白白净净人五人六,欺骗了一众少女的芳心。   今个他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袍子,衣裳颜色一暗,就显得脸特白。这样一个小白脸面色阴沉的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眼神却格外瘆人,看样子是要找人算账的节奏,吓得一旁温茶热水递暖炉的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   我为即将到来的风波暗捏一把汗,然后便勇往直前,“下官参见———”   果不其然,我话还没说完吕小侯爷就非常不冷静地冲过来,揪着我的衣领就把我提了起来,他那张白皙标致的脸一时间变得格外狰狞扭曲,牙齿咬得咯咯响,差点没把我生嚼了,“王八小儿!敢打凤熙的主意!!看爷不要了你的狗命!!!”   那时银凤熙说他是莽夫,我还觉得评价得有点过了,好歹人家牛逼闪闪,是陛下跟前的一颗红星,就算不酷炫狂拽,该有的姿态还是有的。可现在,我认为银凤熙天生就是给人点评的一把好手。   我双脚离地,呼吸都快不利索了,还挤着笑在和他废话,“吕小侯爷,到底是王八还是狗呀,您一时给下官按了两个身份,下官真是受宠若惊……”   皇帝身旁的夏东海已经叫得魂都要飞了,“小侯爷,小侯爷,万万使不得,陛下跟前休得放肆啊!”   傅荆怀一直看着这一幕没吭声,可是嘴角不慎流出的一抹笑容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他。果然还是看热闹比较有趣啊是吧!没有热闹制造热闹也要看对吧陛下!摔!   吕羡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然后就像甩狗皮膏药一样把我扔倒在地,“奶奶个熊,老子看陛下的面子,暂且饶你这一回,你最好别去凤熙跟前闲言碎语,不然仔细你的皮!”   哎呦我的天,在皇帝面前自称“老子”这么多年他还没死,这真是古今奇谈,简直要加入进《大岐国十大未解之谜》了。   皇帝对他的溺爱,绝对不比民间慈母对智障小儿的爱少。看来我和银凤熙的这盘棋,下得着实有点偏门。   “文湛,朕听过银凤熙的事迹,当真是个贞烈的奇女子,你若真喜欢,不如朕将其赐给你做妾。”傅荆怀又看向我,“小祺,你觉得朕这个主意如何?”   事情出乎意料,让人防不胜防,我惊呆了。   “呵呵。”吕小侯爷倒是开怀了。   皇帝掏掏耳朵,怒其不争地训他,“傻乐什么啊你?”   吕小侯爷眉一挑,“陛下说好那便是好,管祺缪这个小兔崽子在中间乱鼓捣些什么,最后凤熙还不是要跟我。”   这么一来,好像我真的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至于银凤熙和吕小侯爷之间发生过的那点事儿,那日我就着一碗茶就听她讲完了。可能她是真的对吕羡无情,因此故事讲得分崩离析,完全是靠我高人一等的头脑最后才将其理顺。   银凤熙本籍肃州,生来一副天人貌,因此日子过得非常不顺,比经常被恶霸欺凌的村姑好不到哪儿去,吕小侯爷人品不太行,他的那些家奴便仗势欺人更加不行,在他偶然一次心血来潮回封地时,便撞上了自己的手下人在欺辱银凤熙。   因银凤熙实在太美,又衣衫凌乱香肩外露,手里还拿着一根银簪抵着脖颈正欲香消玉碎,这一幕大大的冲击了吕小侯爷的视野,他上前阻止,将银凤熙救于怀中。   英雄救美本该水到渠成,坏就坏在刚欺负银凤熙的那帮子人,颤颤巍巍一齐跪地向他叫了一声“主子”,更有不明事理者还加了一句“这小娘们正是奴才们要献给小侯爷您的”。   吕羡面露难堪,当场表示“去他姥姥的,老子可不是那样的人”,银凤熙一听这等粗言鄙语,心中有谱,立马毫不犹豫装作晕了过去。   后来她被小侯爷送回宅院,人前脚走,银凤熙后脚就卷包袱直奔长安。   她在长安的表亲一见她,兽心大起连夜将她卖进青楼,银凤熙以死相逼,说服老鸨让她卖艺不卖身,这天仙般的人公开说不卖身,更吸引狂蜂浪蝶的追捧,公子哥们荤俗的见识多了,心里缺得正是这样一位纯洁女神。   银凤熙一时名声大噪,见她的门槛越来越高,达官贵人都差点相见不起,她也乐得清闲。   一日,街道喧哗,她推窗张望,正巧看见吕小侯爷威风凛凛牛逼闪闪地打马而过,她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关窗了,却仍被吕羡看个正着。   用事后吕小侯爷形容起这段遭遇的话来说,就是“老子不过随便伸脖子一看,又是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吕小侯爷奉皇命前来长安办事,一遇见银凤熙,半步都迈不开,天天跟银凤熙窗下演绎戏本子里那些都快被写烂了的情节,什么“有误会就当速速澄清你倒是给老子个机会啊”,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走跑来这里自甘堕落到底是为什么啊”,最后甚至喊出了杀手锏———   “我其实是个好人啊,你不要避我如蛇蝎啊!!”   这类胡搅蛮缠的话被小侯爷演绎得是声情并茂,银凤熙最终还是黑着一张脸接待了他。   世间女子不论是美的丑的有钱的贫穷的,见到吕小侯爷这种有脸有钱有权的男子都趋之若鹜,只有银凤熙总是用看禽兽一般的眼神看他,这叫他好不伤心。   在她的房间里,焚香煮茶,男女一室。她弹琴,他喝茶,她写诗,他喝茶,她作画,他还喝茶,等她终于准备赏个脸与他下盘棋,他却起身道了一句:“小爷我先撒个尿啊,凤熙美人稍等片刻。”   小侯爷只爱舞枪弄棒,实在琢磨不透文艺女青年的内心,所以这一句话立马就把银凤熙搞得没情致了,就又开始不言不语冷面相对。   ----o00o----   小侯爷在长安呆了数把个月,若不是皇上以为他不声不响因公殉职了派人过来问了下,吕羡都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本职了。   虽然成天看着文艺女青年做一些“抬头望天”“对月垂眠”“我在风口患了伤风”这类感觉的事儿,吕小侯爷仍是被迷得不招南北,他辞别银凤熙,说回去跟皇帝交个差不日便归来,银凤熙点头,暗道:“圆润滚。”   又是一幕人前脚刚走,银凤熙后脚就遛的事儿发生了。她看了贴在城门前的选秀公文,倾尽钱财替写自己赎了身,然后就向着京城赶来直奔我家。   我当时听完她的叙述直接就喷了一口茶,嫌她过于草率,就算知道我曾经是王爷的伴读,现在是个搞选秀的,那也不能用“王爷”这个关键词来刺激我啊,万一我早就叛变了呢,万一我真如世人看到的那样与王爷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呢?这贿赂之术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银凤熙看了我半晌,然后笑了,嘴角都开出一朵花来,芬芳四溢,“恩断义绝?呵呵,不,你不会的,王爷他那么帅。”   “……”虽然王爷是很帅很英俊很有型,但是若以为我仅凭这些而效忠他……   “别把我当棒槌行吗?”我道。   银凤熙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去长安的时候我途经延池,见到过王爷,那是个下雨天,他支着油脂伞,为你在街角的摊点买驴肉火烧。你站在对面的小二楼上,指手画脚的跟他喊‘要最大的那个’,就像一个草包。”   我:“……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浑身湿透,连眼睛里都是雨水,就那样摔倒在他面前,跌了一身泥,那是我银凤熙一辈子中最狼狈的时刻。彼时我不知他是王爷,只觉得那样一个像丝绵般的公子不顾脏水把我搀扶起来,为我打伞,把我安顿进客栈,给我喂药汤,这种种都是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王爷温柔得紧还格外善解人意,他不自报家门,也不问我的姓名,更不问我的遭遇,等我醒来,他已经走了。桌上残留着半杯热茶,还有一叠银票。”   怎么跟嫖客的行径有诸多相似点……“噢,我晓得了,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段遭遇爱上云卿的。”   银凤熙自嘲地撇撇嘴角,“爱,呵呵,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如果他能用看你那样的眼神看我一眼,只需一眼,我便甘愿为他去死。”   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助人得人心。   我还记得那时傅云卿为我买了驴肉火烧回来,半个身子都湿了,我撅嘴抱怨着:“云卿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买吗,因为他们知道你是王爷绝对不会收你的钱啊……可是,你怎么就买了一个啊?才占他三文钱的便宜,我不过瘾啊!”   云卿的平易近人,百姓孰知,他边抖落衣袍上的雨水,一边抽空捏住我的鼻子,“小祺缪,你可真狠心啊,哥哥为你出去觅食,回来你还嫌不过多不够好,真是欲壑难填,我以后该怎么招架?”   我瞬间羞红了脸,叼着驴肉火烧赐予他一通粉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吕小侯爷和银凤熙的纠葛像戏文一样在我脑中瞬闪而过,我算是知道了,我们不仅低估了吕羡的坏事能力,也高估了皇帝陛下对美人的渴求之心。   怎么办?皇上若要赐婚,那银凤熙和我的如意算盘就全然打错了!吕羡是个不折不扣地搅屎棍子,那我一定得比他更能搅,才能挽救局面。   “陛下!”我猛然跪地而行,抱住了皇帝的大腿干嚎,“万万不可将银凤熙赐给小侯爷啊,陛下三思啊———”   傅荆怀显然被我的姿态惊住了,他甩了几下,也没能把我甩开,“那你倒说说,人家俩的事,跟你有个甚干系?”   “臣一直有一个秘密未与人说,其实臣渴慕小侯爷许久了,实在不能忍受他与别个欢好!”   话一脱口,我就被我的口不择言惊住了,傅荆怀也惊住了,吕小侯爷更震惊,眼珠子都有点要脱眶的意思。   我只能继续补充,好将谎话圆上一圆,“微臣想了半天,也只能倚靠皇帝陛下来拆散他们,小侯爷就算再喜欢银凤熙,也断不敢与陛下争人。可是陛下太过英明,臣的计划全乱了……臣,臣愿意以死抵罪。”   再滴上几滴鳄鱼的眼泪,我这演技就算和京城最大戏班的台柱子相比,也都丝毫不逊色。   “你、你、你!”吕小侯爷伸出手指朝空气中猛戳,一张脸被气憋得通红,“祺缪你少想玷污老子,你———”   文盲吃亏啊,他骂得没词了。   平素残暴无边的暴力狂魔吕羡,奉行的人生准则便是“暴力可解决一切问题,若解决不了,只能说明还不够暴力。”   此刻,他的左手就从来没离开过剑柄。我真怕他拿剑削我。   为了推动剧情发展,我跪好给傅荆怀磕了一个大头,贼响,“陛下,千错万错都是情爱惹的祸,微臣身不由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反正如果银凤熙和小侯爷在一起,臣活一日就咒他们一日!”   吕羡果然拔剑就要杀过来,被皇帝陛下当头一喝,“吕文湛!朕许你配剑进宫不是让你耍威风来的!”   片刻愣怔,吕羡只能气呼呼地告退了。   傅荆怀盯着我,仿佛我脸上长了花儿,“祺缪,你喜欢的人还挺多。”   这是一个陈述句,但我得否认,“没有的事儿。”   “不是喜欢晟王么,怎个今儿又不喜欢了?”他冷眼看着我,慢条斯理道。   “陛下,看您说的,人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怎能停滞不前?臣现在一心准备跳进吕小侯爷的坑里,就算不能参与他的人生,给他添点堵记住臣也是好的。”   傅荆怀不说话了,显然是被我这歪七扭八的恋爱观雷住了。   我自觉凑过去,给他掸了掸鞋面,这大冬天的,寒风烈烈,我跪在地上,奴颜媚骨试探着问:“陛下,那婚还赐吗?”   在我以为他会给我一脚的当口,傅荆怀才慢条斯理懒洋洋地开口,“你,都喜欢他什么?”   我只能胡扯道:“小侯爷人挺不错的。”   傅荆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朕想知道,你对‘不错’的定义是什么?”   他并不是在用一副看第三者的眼神看我,所以其中的奥义,不可谓不深。我有些迟疑,生怕自己说错,“呃,这……”   “罢了,朕不想听,你退下吧。”   历代皇帝都有喜怒无常的毛病,看来傅荆怀也不能逃脱。   我爬起来躬身道:“微臣遵命。”   ----o00o----   银凤熙在选秀名单上自然是被大刀一砍刷了下去,她气得将将五日未来寻我说话,好在她就宿在京城,这里安保还行,纨绔子弟倒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来调戏她这种民女,所以我,就在心里将她搁浅了。   不过,“选秀门”事件的影响却没有搁浅,它在牵扯到吕小侯爷之后迅速扩大,扩大,再扩大。   皇宫是滋生小道消息的绝佳温床,真相也逐渐演变出若干个版本,其中便有一条是说皇帝与小侯爷抢女人不慎败北,无奈将美人拱手相送。   “谢天谢地,还好那个艺妓当不成娘娘,不然我大岐的脸面可真要无处安放了!”朝中的大臣纷纷喜闻乐见。   不过又有人打断道:“可是陛下看上去好失落哦,怪叫人心疼的……”   “是啊!据说陛下这几天食难下咽,显然是心情不佳,不然将老夫的侄女推选上去,哄陛下开心开心吧?”   “得了吧刘大人,你侄女才五岁,送上去是想让陛下帮她换尿布吗?”还不等别人吐槽五岁已经不往裤里尿时,那人转口又说,“那还不如推选我的外甥女,起码她琴棋书画都略懂,还会唱小曲儿~”   “可是你的外甥女也不过九岁,并没有差很多好吗!!!”   ……朝堂上一片混乱,我暗爽的嘴角都在抽搐。   “祺缪,”徐丞相点了我的名儿,“钦天监测得,下个月初五就是立后封妃纳嫔的吉日,选秀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在所有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我微微躬身,“丞相大人放心,都办妥了。”   大家最关心的就是皇帝的被窝里能赶紧充实起来,最好能赶紧生出个一崽半崽,好让大岐江山后继有人。   倒是那个被众人用殷切的眼神期望着的人,高高在上,用鼻腔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下月初五,这么快?”他当然是不想这么早扩充后宫,我却也没帮他拖延,兢兢业业超额超前完成了任务。   “是啊,不快了!”朝臣们异口同声,换来傅荆怀一张臭脸。   一想到皇帝会将玩性转移,以后要和后宫娘娘们互相摧残,兴许就不会再摧残文武百官了;再一想他也许会生出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土豆,整天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要抱抱,想必到时候他连风骚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么一琢磨,我觉得我真是功德无量!   “事已至此,众卿家定要给朕好好消停一阵,别一天天上杆子的给朕添堵。”   以丞相为首的一张张老脸,终于都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散朝后,傅荆怀在大老远对我做了个口型,他说的是——“祺缪,干得漂亮啊!”   “龙有逆鳞触者即死,我触了却没死,我不漂亮谁漂亮?”   事实上我到很想这么说,可是我没这个胆。   哆哆嗦嗦夹着尾巴回了府,我向外宣布“操劳过度、身子抱恙”,决定采取“以宅避难”的方针,免得傅荆怀又想到新花样来报复我。   就着这个由头,我连着几日没上朝,同僚们忙着操心皇帝的婚事,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不在,也就恰好没人来探望打扰。   五福和四贵带着家里的下人们给我挖了个池塘,里面养了好些耐寒的小鱼,我举着个没有挂饵的鱼竿,天天杵在池塘边学姜太公,稀薄的阳光往身上一照,又仿佛这个冬天没那么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停更一下。没想到杂志都连载过、也出过个人志的这个文还被看上了,可能要出版,我在谈价格,还没有最终敲定,这边根据对方的需要,要先停一下。   如果出了上市了,就送给在看这本书的你。   因为目前只有10个收藏,我还是送的起10个人哒~   追文的10个小天使,祝福我吧。   如果谈崩了,继续恢复网络连载,么么哒~   ☆、第十四章   往前这几日五福四贵见我发呆,恐寒气伤了我,便偷偷给我披衣服,我当即回神就把他俩纷纷踹进池塘。女人冥想的时候是不可以扰乱的好吗!   所以他们也都学乖了,即使天色阴沉欲雨,我的发在风中凌乱,都没一个敢近我身。   暮色慢慢笼罩了大地,我在池塘边依旧神游。   突然一声———   “没事吧你?”   “哎呦,”我差点一跟头栽进池塘里,是拼命地抚摸胸口,“陈鸢喜你是要闷声作大死啊!干嘛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吓得我差点折了十年阳寿!”   鸢喜嚼着瓜子往我旁边一坐,“得知小祺大人重病垂死,出于我们之间薄弱的友情我过来瞻仰一下您。喏,嗑瓜子不?”   我一边骂她“你给我滚远一点”,一边不忘伸手捞上一把瓜子。   瓜子是我最爱吃的椒盐味,我俩并坐池塘边一时无话,面无表情地往飞快吐皮。   五福和四贵一人拿个网兜,捞着池里的瓜子皮,生怕被那贪嘴的小鱼吃进去卡死,他俩边捞,我俩边吐,捞捞吐吐无穷尽也。   最后我和鸢喜嗑累了,又觉得天色已暗,应该回房互敞心房。五福四贵擦了一下鬓角的汗水,这才去吩咐厨房准备开饭。   等饭菜摆进我房中,鸢喜先是自斟自饮了一杯绝顶女儿红,然后才开口对我道:“你看上去好失落啊,也许真的有病也说不定,我不该疑你,自罚一杯,先干为敬。”   “我失落个屁,这么多天不来看我,一来就找骂,你可真有趣!”我竖眉道。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噢~~~原来你是装病啊!啧啧……怎么陛下要大婚,你倒替他患上婚前恐惧症了?莫非……”   我打断,“他大婚,我高兴地都快要飞起来了,所以拜托别把我和他扯上干系,玷污我的名誉。”   “要玷污你名誉的前提是,你得先有个名誉,小祺大人。”鸢喜边吃我的糯米藕片,边用言语埋汰我,“你以前没事就去喝茶赌钱遛鸟斗鸡的,怎么把自己关在家这么多天,还能呆得住?我还寻思你肯定早就憋疯了呢。”   我以前为掩人耳目是常常喝茶赌钱养鸟斗鸡的,但是那根本不是我的本质好吗?我一心想做佞臣贼子拉着皇帝陛下一同堕落,好让群臣激愤百姓唾骂,傅云卿才能举天道出场取而代之。   这么好的计划,陈鸢喜怎么会疑虑我动了本性呢!“陈鸢喜……”   她哈哈一笑,“本将在此。”   “我跟你说,我装病之事万不能告诉旁人,不然人多口杂,传到皇帝耳中我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为了说明事情的严重性,我又跟她做起假设,“咱俩可是一根藤上的俩苦瓜,一个倒霉另一个铁定垫背,要是别人给你送男人让你出卖我,你会卖吗?”   鸢喜想了想,嘴角一挑,“送几个?”   “……陈家一门忠烈,你有负家传啊小王八蛋!”我不想再理她了,绝对的交友不慎!   “你错了祺缪,如果得以让陈家的血脉延续,列祖列宗都会为我的决定鼓掌的。啪啪啪!”鸢喜拿着筷子敲起碗,明明是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这一副要饭的模样真是能把人给气死再气活。   五福果然被她给敲进来了,她对着五福指手画脚,“唉,你们府上是闹饥荒了吗?饭里连点荤腥都见不着,烤鸭有没有?羊腿有没有?最次,鸡总该是有的吧?”   “我家大人近日吃的甚少,怕太过油腻的东西伤了她的胃。”五福老老实实地答道。   “看吧———”陈鸢喜拉长了音,“还说你没有被皇帝影响?我怕你跟他呆的时间越长,心越不由自主呦~~”   为了堵她的嘴,我吩咐五福,“就给她做个□□,速速端上来。”   ----o00o----   后来又加了一道荷叶鸡,一道葱烧海参,一道煎炸鱿鱼,陈鸢喜这才消停地吃饭。   “你今夜不当职?”我问她。   “当啊,这不巡着巡着跑你这来补充一□□力么。”她啃完了一个鸡腿两个鸡翅一个鸡脖才又叹气道,“唉,想我陈鸢喜以前出得沙场,现下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守城人,丢份儿都丢到他姥姥家!可我心中郁结,不也没得办法,这日子过得向来不随我的意啊!”   我笑着捂嘴,“我以为这么些年,你应该早都习惯了。”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陛下来微服家访了!!”四贵冲进来一跟头栽在我脚下。   “慌慌张张叫什么叫!”我先是条件反射唾骂了四贵一声,然后浑身一哆嗦,猛然抬起头,“你说谁?陛陛陛陛陛陛陛陛陛……下?”   我和鸢喜愣在当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语泪千行。   我连滚带爬刚要出去叩见,陈鸢喜就已经翻出了后窗,对我摆手,“我无福消受先走一步,你好好发挥!”   能在皇帝驾到时提前临场溜走的,除了脑回路比身手还矫健的陈鸢喜再没别个了。   “微臣参见陛下。”我的嗓子眼吊着一口气,一手按着自己哆哆嗦嗦的膝盖,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来人正是当朝皇帝傅荆怀。   他身上披着雪白的大裘,双手拢在袖中,身后跟着来钱和招财两个小太监,估计还有暗卫数名隐匿在四面八方。   “病好得怎么样了?”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跪在地上的我。   傅荆怀竟然亲自来探我的病,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病得不轻,又或者,他只是打算过来看看我是不是装病,如果是的话,也好立即让吕小侯爷行分内之事将我揍到重病不治?   帝王心,海底针啊!   “呃……微臣一看见陛下,病就好得差不多了!”我回。   他听见我的回答倒是笑了,这笑模样消去了他刚进屋时带着的冰冷寒气,“你这是在拿朕下药么?嗯?”   “哪里哪里,陛下福泽恩厚,看臣一眼就堪比药汤之功效。”我马不停蹄的拍着马屁。   “病了一场,嘴倒甜了许多。”傅荆怀摸了摸我的头,示意我起身。   察觉到他这话语这动作带着一丝宠溺的温柔,我立刻心头一跳,做深呼吸,“呃呵呵呵……”   “方才跳窗的是谁?”   正笑的浮夸之际,这个问题一砸过来,就把我呛得猛咳不止。可我还得为鸢喜的命运出力,只能边咳边求:“您别怪罪于她咳咳咳……此刻她该在夜巡,是因为臣生病才偷偷过来看,一听您来自然得赶紧去干正经事儿,咳咳!”   傅荆怀陷入回忆,“那人一身女将装扮?叫什么名儿来着?”眼倒是怪尖!   我以为他是要宽大处理,忙进行深层次的解释,“陛下不记得了吗?她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陈鸢喜,以前还当大将军为陛下打过胜仗,奈何遭小人妒忌,现在降为京城禁卫军副将了。”   傅荆怀吧唧吧唧嘴,把我说过的话当狗屁,“噢,陈鸢喜?行,来钱传令下去,京城禁卫军副将陈鸢喜擅离职守,罚她刷一个月的马厩。”   我张口就喊:“陛下!……”   傅荆怀悠哉加码:“两个月。”   来钱颇有兴致地应下,“奴才谨遵圣命,陛下息怒。”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等到好消息,先慢慢更吧~T.T   ☆、第十五章      “知不知道朕为什么生气?”   傅荆怀身材硬朗,眉眼如玉,站在我面前举手投足间都是放荡不羁地懒散风情。   还没等我答,他就嘴角一斜,笑得让我腿脚发麻,“想要拉拢锤城大将军顾常,有反叛之心,此为一;骗朕说你爱慕吕羡,实则想安插银凤熙在朕枕边,此为二;不珍惜朕的情谊,恃宠而骄,装病不上朝,此为三。”   我惊讶于他一切都知道,更惊讶于他知道却没有惩办我,依然留我在他身边。此时此刻,唯有装傻才能糊弄过去,“都是误会啊,陛下……”   傅荆怀走近我,用冰凉的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还有一点,你的家仆皆是男性,由此可以推断出你人品不行。这也是让朕最为生气的一点。”   我的悲伤之泪涓涓成河,“……这哪儿跟哪儿啊陛下,您这个推论之间有逻辑关系吗请问?”   傅荆怀的整张脸都离我非常近,一说话呼吸仿佛都要钻进我肺里,“朕觉得有。”   我立马妥协,“是,臣有罪,臣人品不太行,望陛下责罚。”   他手上使力,脸慢慢靠近,在我以为他就要拧歪我的下巴或者是要咬上我的鼻子时,他才一把甩开我,不留痕迹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祺缪啊,你那些小心思最好收一收,可别把朕的宽容当纵容。还有,更别让朕后悔养了一个白眼狼在身边。”   “陛下,既然您认定狼是白眼狼,那又为何还要养在身边?您的行为动机,只能说明您并不觉得那匹白眼狼会白养,兴许还会有用处,对吗?”我大胆追问。   “自然不是。”傅荆怀捏起我的头发在指尖卷了卷,“朕只是觉得那匹狼有时候怪可爱,有时候也怪可怜的,任它撒泼打诨费尽心机,也终究抵不过朕的翻云覆雨手,所以随它去。”   他的话中有几许杀机,几许凉薄。   我只能大逆不道一把抱住他的腰,挤出几滴老泪抛心肠,“我真不是白眼狼我真的是悔悟了,我现在一心一意只想跟着你,只有你能允我荣华富贵,左右不过都是臣子,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费那劳什子的大劲儿做什么吃?以前是我不懂事,花花肠子太多,现在我都把它理顺了!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想用不分君臣的口不择言来为自己捡回条命。   事已至此,总得低头。   傅荆怀先是一愣,然后才伸手回抱住了我,“若钦———”   若钦是我表字,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姿态间换上了一派悠然自得,不像在生气,仿佛跟我拭尽前嫌,“你扯谎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亮,语速还很快,你自己察觉到没?”   一语中的!   “你不想听真话,难道是想听假话?”我急忙挣脱开,抬头问道。   傅荆怀这人不是一般的难以猜度,看似没个正行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稍不留神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当场翻脸,不过好在帝王人家的脸皮不同于常人的构造,不出片刻,他还能自己再翻回来……   果然,他捏了捏我的脸,对我单眨一只眼,极尽风骚,“我都不想听。祺若钦,我出来还没吃什么东西,你下厨做给我吃,我可能会考虑饶过你这次。”   我瞪圆了眼,“真的?”   傅荆怀点头,“这一桩桩,一件件,若私下你也能唤我表字,我就都饶你。”   做皇帝是万人之上,那一层只有他一个人,明明有表字,却无人敢叫,怪不得他的语气会流露出一丝悲凉。   “卓……屹……”   “哈哈哈哈,果然再好听的字从你口中吐出,品味就降了一阶。”   我默默扶额,真心觉得大岐国气数已尽。   ----o00o----   既然陛下钦点我做饭,我也不能抗旨不从,好在我们文官在生活上也是比较机智多谋的型,随便切点菜放进锅里炒巴炒巴,都能用天花乱坠的言语佐味出一份佳肴。   不像鸢喜那号武将、生活中的小呆逼,你就算把她的头按在灶台里,她要是能凭眼力分辨出盐和糖来,那祖坟都得为她冒一回青烟以兹奖励。   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傅荆怀显然不够君子,我给冬瓜削皮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我剁排骨的时候他还在旁边看着,看得我是心慌又紧张,手一抖就往锅里撒多了盐。   他眉头才刚微微皱起,我又装作淡然地多加了一瓢水进去,仿佛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平素总是御膳房为我备膳,我倒一直挺想看见有女人肯亲自为我下厨做上一回,”傅荆怀突然开始乱发感慨,“想不到这种柴米油盐的画面也挺带感的……”   我简直没法接茬,只能任其冷场,寂静的灶房仿佛有北风咻咻而过。   虽说我不应声,可傅荆怀自己个脑补得还挺欢快,他接着又跟我掏他那不知真假的心窝子,“若钦,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天过得云里雾里的,这朝堂本就不是女人的世界,你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为自己寻摸一个男人,一起搭伴过个小日子才是。”   嫁不出去的女人向来是爹娘的噩梦,我没有爹娘,师傅也不觉得我是恶梦。现在看来,最觉得我是恶梦的人反倒成了傅荆怀。   我挥舞着大勺在锅里搅了一搅,才回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啊对,”傅荆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假不唧唧地作恍然大悟状,“我竟然给忘了,女人当了文官武将,那就不好找对象了,啧啧我这个提议真是难为你了,哈哈。”   咱没话题可以噤声的好吗……非逮人伤口上撒胡椒粉也太不厚道了吧?   我翻了个白眼,按捺着往锅里下砒霜的冲动,“好了,可以吃了。”   “哎呀好香啊,真是馋死人啦~~”来钱和招财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脚,隔空拍我马屁。   我洋洋得意,给傅荆怀盛了满满一大碗。   可他吃了第一口就吐了,“呸,太难吃了!”接着他就招手把来钱和招财叫了进来,“既然你们觉得香,你们吃,把锅都给朕舔干净了。”   来钱他俩的表情立马就变得精彩纷呈。   “难吃?怎么会……”我拿起筷子去夹冬瓜,冬瓜太浓,夹不起,我夹了一块排骨进嘴,排骨夹生,咬不动,理论好掌握,操作实在是难啊!今晚这道冬瓜炖排骨简直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丑闻!   我的声音带着放弃治疗般的绝望,“陛下,也许这是失误。”   “若钦啊,”傅荆怀叹了口气,不过难掩嘴角露出的笑意,他当着奴才们的面毫不留情地嘲讽我,“其实朕是想夸你一句‘下得厨房,上得朝堂’来着,但是品尝了你做的菜后,朕觉得,你今后还是把重心放在如何在朝堂上为朕分忧得了,反正也不好找对象,那就别找了,也别再为别的男人下厨冒险,快点答应朕!”   陛下,人生已多艰难,如此拆穿我,你的人性光辉何在?!   “哦。”但我只能如此回答。   ……其实我这个理论小巨人至今也就下过两次厨,上一次,自然是为云卿。   他当时坐在我面前吃我做的饭,姿态优雅地就像在食玉盘珍羞,直到吃光了之后他才对我说:“其实……盐还是放少一些可能会比较好。”   “你的意思就是说不好吃喽?”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那到底好吃不好吃?”   他笑得如同三月春花,给我了最动听的二字假话,“好吃。”   傅云卿那日在听夫子讲课时频频喝水,达到日饮水量之最,也是多亏了我的“功劳”。   “嘭———”桌子一声巨响,是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又换了脸色,“朕在你面前,你还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呢?!”   我赶忙认怂,“陛下息怒,微臣知罪。”   傅荆怀就跟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一样,又跟我拍桌子:“朕还饿着呢!”   我实在无力,凑到他耳边小声建议,“要不然就把下午剩的一点菜给你热热吧?”   他的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你想给当朝天子吃剩饭??到底你是脑子不好还是胆子太肥?啊?祺缪。”   我:“……”   “走,出去吃!”傅荆怀拍板决定。   我心中一阵翻涌,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这样合适吗陛下?大婚前夕您来微臣府上,要是被御史台知道了,一定会马不停蹄地上奏参臣几本,还会往臣身上叠加无数贬义形容词。这些可以预估的风险微臣都认了,可要是再怂恿陛下出去吃夜宵,到时候碰上个刺客什么的,微臣还活不活了,陛下您就别再给臣的人生增添新的刺激了好吗?”   “朕想做的事情,有不合适的吗?”傅荆怀轻飘飘地笑了一下,似乎心情又变得非常好,“给你的人生添刺激,这是朕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小爱好,你想剥夺?”   有一些贱人就是勾引着你去践踏,我只能改口道:“……微臣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于是我们就起轿出门了,轿夫抬着轿子绕着京城兜了一大圈,傅荆怀两三次都想在最繁华的集市前下来,都被我一把抱住了胳膊。   我就跟劝自己的娃一样,狠狠地劝他,“人多的地方太危险了!我知道一个馄饨摊,神仙吃了都不想走!”   傅荆怀把我的手拨开,“少跟这放狗屁。”   我又腆着脸抱上去,“真的,我对这轿子发誓,若不好吃我回头就把这轿子就蒜吃了!”   此等忽悠皇帝的混账话我基本上藏了一筐在胸膛。   他倒真跟我去了,一下轿就摆出一副阳澄湖大闸蟹的派头,边摇着扇子边带着来钱旺财横行霸道。在寒冬天里,像他这样的神经病并不常见,但小老百姓们都能猜得到他是谁。   因为我祺缪平素就是如此横行京城的,能让我对其点头哈腰的,普天之下还真不多。   “张大娘,还没收摊啊?”我这边还“铺路”着呢,傅荆怀已经坐人家桌子前了。   张大娘嘴角抽了抽,手直哆嗦,“啊……是啊……祺大人想吃点什么啊……”   “不是我要吃,我这是带我家公子来尝尝你的手艺。就先来一碗馄饨一笼包子吧。”   张大娘应了,回头就去煮馄饨,我往傅荆怀旁边一坐,与他絮叨,“统共才花了七文钱,有没有觉得平价到流泪啊,卓屹兄?”   傅荆怀一副还没吃就已消化不良的表情,瞪我一眼,“我又不缺钱,省这点干什么?”   我以为皇帝都奉行勤俭节约来着,看来傅荆怀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大岐蛀虫。   张大娘火速做好一切端了上来,傅荆怀对她点点头,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张大娘颤颤巍巍道:“这位公子,您……您慢吃。”   “这不是废话么,这么烫,不慢点吃我喉咙是不想要了吗?”傅荆怀在人际交往方面水平低得不是一点半点,连人家的一句客套话都要反驳。   张大娘显点没哭出来,我看她就差跪求陛下饶命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决定解放她,“你先忙去吧,张大娘,有事儿我再叫你。”   “哎,哎。”张大娘连连答应,扭头就闪。   大家都装得很是辛苦,周围零星几个卖货的摊主都面带惧色,又强装淡定,我越发觉得世间多奇妙。   来钱吃了一颗馄饨,又掰开一个包子吃了,试菜试得他心情愉悦。   傅荆怀这下终于可以吃上夜宵了,不过他才刚把馄饨放到嘴里就又吐了出来,显然是被烫着了。   我直乐,“你就不会吹吹再吃。”   傅荆怀反掘我,“你怎么伺候爷的?也不知道给我吹。”   这可好,我应下了吹饭的活计,傅荆怀拿起肉包开吃,一口咬下去哪儿哪儿都喷汁,简直无处下嘴。   平日里他才不会在街头摊面上吃东西,看见这样的傅荆怀,我那颗仿佛在太上老君炉里炼了千年的老心也不由得软了一软。   我将自己的妙计免费送他,“卓屹兄,你一手拿筷一手拿勺接着,不就可以了,再沾点辣子和醋吃,解腻。”   傅荆怀头都没抬,“要你管!”   我:“……”   他一人独吃,来钱和招财在旁边杵着时不时吸溜两下,我一看一听也开始馋,嘴里的口水淌得比饿狗都苍凉,“给我吃一口。”   傅荆怀:“想得美。”   我:“……”   ----o00o----   京城繁华,不光似戏文里写的人马如龙奔腾集散,离我们不远处的闹市街坊里,更是歌舞升平,一个个捻着香帕子的姑娘在小二楼里倚着身子招揽客人,喊得全是些什么勾魂摄魄的词汇。   傅荆怀吃完最后一颗馄饨,淡定地擦了擦嘴,才伸手朝远方一指对我说:“若钦,那地方看着有点意思~~”   我赶忙把他的手按住,“没意思,一丁点意思都没!”   “出来玩玩,别这么放不开嘛~”他拍拍我的肩,起身就走,那姿态就像身后即使跟着八条野狗,都拉他不住。   呸!我怎么把自己形容成狗了!我不好跟他拉拉扯扯引人注意,只能疾步跟在他后面,小声地建议,“不如去春风得意楼吧,那不仅好玩,还雅致。”   “雅致”这词可能没戳到傅荆怀的点上,他的表情看上去兴致缺缺,不过我又用我那三寸不烂之舌跟他使劲忽悠,说春风得意楼是楼著名的官二代商二代吃喝娱乐看小妞的聚集地,比污浊之地更长见识,他果然点头了。   其实傅荆怀自登基以来,便不常出宫,没事找大臣们添点堵,招戏班进宫闹一闹,这就已经是他最顶级的娱乐了。而眼下这“与勾栏相比更为高雅,与茶座相比更为活泼”的新兴产业,显然会合他的意。   春风得意楼的进门费是五百两每人,所以还没进门之前我就摊开手掌朝傅荆怀要钱,“卓屹兄,您看这钱……”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又拍了拍我的肩头道:“若钦,你该表忠心的时刻到来了,还不赶紧把握住。”   我鼓着腮帮子开口,“可是您不觉得让一个姑娘家为您的娱乐买单是一件会令您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情吗?”   傅荆怀想了想,道:“不觉得。”   “……”虽然多少还是有点肉痛,但最终我还是让老板娘把这笔钱记在了我账上。   春风得意楼里正逢春风得意,名伶唱着小曲儿,大家人五人六地赏花弄月,每次我觉得自己的面具快要脱落的时候,都要到这里浸染一下,也只有在这,我才能一边烧钱销金,一边感受自己做奸臣的气魄。   如今,奸臣领着昏君前来烧钱,倒也符合剧本的脉络发展。   大厅有数张桌子,包围着中间一方小舞台,我和傅荆怀寻了最偏僻的一桌坐下,台上的戏子恰好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上最好的狮峰龙井。”我吩咐道。   老板娘在旁眉开眼笑,“好咧,都给您备着呢~”   “卓屹兄尝尝这个金钱桂花糕,这儿的招牌,”我拉着凳子朝他凑近了一些,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看见台上的那位了么,京城的大角儿,出场费这个数。”   “你倒是常客,”傅荆怀痞子兮兮地从鼻腔了嘁了一声,“说好的姑娘呢?光喝茶听曲有个甚意思,我手冷,要找个姑娘暖手~”   老板娘亲自来送茶的时候听见了这话,可了不得,分分钟带来了一帮姑娘,可这些却都是衬托,姑娘堆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手里拿着把青白的绸扇,纯澈撩人,风光绝代,开口便是一声杳渺飘忽的———“公子~”   我霎时就跟那愣住了,深觉自己可能是得罪了神明……   千不该万不该,银凤熙不该出现在这里!也许选秀之事被吕羡干涉失败后,她想自己动手为云卿效力。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小九九,现在做什么都会徒劳无功。   “她还挺好看的。”傅荆怀性感张扬,眉梢一挑。   银凤熙娇笑,用扇掩住嘴,“公子可是手冷,不如奴家给您暖暖?”   谁知道银凤熙指甲活着袖口有没有藏什么利器,这“死到临头”的傅荆怀还悠然一笑,道:“如此甚好。”   我的心里顿时就冒起黑水,插话阻挡,“……我来给你暖手,我天生体热,比这姑娘好太多。”   说罢,我就牢牢抓住了傅荆怀的手。   我怕银凤熙做傻事,这方圆百米内藏得全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暗卫,她要稍有刺杀之心事情可就闹大发了。虽说是情敌,但我也不好看着她去自寻死路。   银凤熙和我分别坐在了傅荆怀两侧,我潜意识一直把傅荆怀往我这边拽,想借此提示银凤熙现下不是动手时机,而且这招太过愚蠢,万万不可使。   可银凤熙却不知从哪接过一壶酒,斟了几杯,敬于傅荆怀,“这是新开封的仙女酿,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尝尝?”   傅荆怀听闻,笃定道:“有何不可,这便赏脸陪你喝上几杯。”   我眼见银凤熙的指甲里有零星几点粉末,暗道不好,忙伸手阻拦,“他酒量不佳,沾杯即倒,这尝酒还是我来吧。”   那酒一入喉,就觉又苦又凉,像带了刺一样扎人肝脏,我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傅荆怀,“不怎么好喝,还好你没喝。”   傅荆怀神色微妙,半晌之后对我宠溺地笑了一笑,“你今日倒挺乖的,又帮我暖手又帮我挡酒,回头想要什么,你说我定赏你。”   做人难,做宠臣难,做有二心的宠臣更是难上加难。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一边拦着银凤熙捣乱,一边不停地耍贫嘴,逗得傅荆怀一阵轻笑。   夜已深沉,傅荆怀终于决定回宫,来钱和招财撩了门前的锦帘,轿子就停在门口。趁着傅荆怀走在前面,我回头恨恨地拽了银凤熙一把,怪她让我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你想干什么啊?”   银凤熙回瞪我一眼,“我过来走秀一场,打发打发无聊光景,不行吗?”   “你指甲里什么东西?”   “刚吃了糕点没洗手,不行吗?呵呵,倒是你,这么小题大做的护着他,真情还是假意你自己弄得清啵?”   还啵,我啵你个头啊啵!   小跑跟上傅荆怀后,我们上了轿子,一想到终于可以送走这尊神了,我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陛下,您这是要回宫就寝了吧?”   我多嘴再问一下,主要是想知道他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想法,也好给自己吃个定心丸。   谁想傅荆怀抓起了我的手,咬了咬我的指尖,“怎的,你想侍寝?”   我血压狂飙,头脑发昏,差点没尿出来,但我了解傅荆怀的为人,你越怕什么他可能还会越来劲,所以我豁出这张老脸也把他的指尖放在齿间咬了咬,“是啊……我本安分守己,常年枉担以色侍君的恶名,倒不如坐实了这头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果然,叛逆的皇帝陛下一脚把我蹬开了,他还拍了拍衣袍,道:“你想的美。”   “呵呵呵呵呵。”好险好险!我这步走得可真妙!   轿子一直行至宫门前,我下轿跪送皇帝,“陛下多保重!”   傅荆怀对我单眨一只眼,尽显风流,“爱卿放心,朕最会保重的就是自己了。”他刚想放下轿帘,手又顿了一下,道:“不过你也得保重一下自己,银凤熙的那杯酒里,泻药可没少放。”   我:“…………”   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傅荆怀不知道的秘密啊。   自打回府之后我就不停地如厕如厕再如厕,心里的悲壮几欲流淌成河,银凤熙!你真是坑苦了我!!   次日,理所当然,我虚脱在床,又没上成早朝,不过这回我想傅荆怀不会再怪我作假了吧,这真是个令人心塞的结局。   我躺着躺着,听见一串熟悉的嘲笑,然后陈鸢喜就伴着那嘲笑声进来了:“呦,我看看这是谁在扮演老僧入定呢?”   我没动弹:“你家的老僧是趴着入定的,你不是刷马厩去了吗?这么快就刷完了,要是不过瘾再把我府上的马厩也一刷呗?”   陈鸢喜耸耸肩:“我损损你,你也损损我,这样的友谊才能金刚不坏万古长青与世长辞啊,小祺大人。”   “文盲就别乱用成语了好吗,说,什么事?”我坐了起来,我苍白的脸色和有气无力的声调,无不昭示着我现下的心情不甚干爽,所以不想跟她聊些有的没的。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红了。”   “废话,我一直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好吗?!”   陈鸢喜的表情立马转化成了幸灾乐祸的典范,她向我汇报:“此红可是非彼红啊~~今日御史台的那帮人跟好几个大臣结结实实地上奏参了你几本,他们说你竟敢带着陛下出入不洁之地,说你在陛下大婚的前夕还夜夜痴缠着陛下,让陛下不得安生,说你根本不配做户部左掌侍,说你心怀不轨,还说裴临渊大学士教出了一个孽徒。反正尽是排比句,出口皆成文章。”   “什么?!”我心里的那条悲伤之河……河床果然又粗壮了一些!   “别激动,朝野上下,诸多大臣对你都颇有微词,你早先又不是不知晓~”鸢喜摊了摊手,“没办法,这就是宠臣的代价,你且受着吧~~”   “你胳膊肘儿这么往外拐真的没问题吗?说好的做彼此的贴心小棉袄呢?”   陈鸢喜又说:“昨夜陛下那么晚回宫,就算是我听了,也觉得你浑身都是黑点让人不得不黑你一下,不然真的会手痒。”   “你胳膊肘都快往外拐折了你就不疼吗?怎么也不帮我说话!”   陈鸢喜顿时愤慨:“我怎么没说?我还为你动手了呢!我当时正刷着马厩,就听到这些新鲜酥脆的朝堂八卦,结果顾常从我身边过,冷笑了一下,想到他一定是在嘲笑你,我不能坐视不管,直接就上去和他打了一架!”   我的眼角抽了抽:“真是苦了你了,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嘲笑你。”   陈鸢喜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辩解道:“怎么会?你的遭遇才到处是笑点,我哪有你惨?!”   我推她出门:“你赶紧回去继续刷马厩去!再聊下去真的就要友尽了……”   没想到这个丧心病狂的小畜生都被我推走了,又拐回来向我建议道:“如果你还保存着一点心智,请赶紧进宫跟皇帝陛下卖卖乖吧~”   “那还用你说!!”   然后陈鸢喜就真的马不停蹄地回去继续刷马厩了。   我也立马更衣进宫,临行前还从角落里翻出来一个暂时没用的砚台,我决定再深入虎穴去刷刷那个高级的皇宫副本,就不信了,我命真能这么衰!   进了宫我就看到了夏公公,他仿佛根本就是在等我一样,不过我也没好问,只由他带路。快到嘉文殿门口,吕羡从里面走出来,我一看见熟人,连忙行礼打招呼:“小侯爷……”   话还没说完,吕羡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绕道就走,避我如蛇蝎一般,让我好不伤心。   我向夏东海套话:“小侯爷这是怎的了?他来找陛下做什么啊?”   “小祺大人别担心,小侯爷不是来告你状的,”夏东海一副标准的太监样,声调细得都赶上蚊子腰了,“他只是相思病发作,情丝百结,想找陛下赐婚来着。”   我一惊:“赐了??”   夏东海:“这奴才不方便说,小祺大人想知道就亲自问问陛下呗~”   这个死太监,说话留一半讨厌不讨厌啊!   但我自身难保,也操不了银凤熙的心了,她害我狰狞了一宿,要是真被赐婚给吕羡,我都不想再帮她说话了,那段孽缘她自己兜着去吧~   “陛下,小祺大人来了。”   夏公公把我引进去,我登时就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嘉文殿是供皇帝娱乐的宝地,可是抓一个说书的单独来宫里给您说书这像话吗陛下?您没看见那说书先生双腿都在颤抖吗?人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叫人家说什么《西厢记》啊,点一出《武松打虎》不好吗?您也太不体谅老人家了!!   “微臣叩见陛下。”我分分钟给跪了。   “嗯?来了。”傅荆怀凤眼微挑,玉齿朱唇,看上去就是一派不羁的样子,仿佛不是在听书,而是在声色场所听小姑娘们莺声燕语呢,真是难为那位老先生了……   我谄媚地凑过去,就差给傅荆怀捶腿了,“陛下,臣有一腔忠心要剖白,您得不得空受累听上一听?”   “说吧。”说书先生听到这个命令停顿了一下,傅荆怀又抬手示意道:“不要停,你也继续~”   呃,看来早朝上对我的弹劾真的挺激烈的,激烈到傅荆怀都不重视我了,嘤嘤嘤,好伤心,我舔了舔嘴唇,试问道:“要不要先移步御书房吧,这里总不是个能够剖白心境的好地方。”   不说还好,一说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傅荆怀伸手就拧我的脸蛋,“爱卿还好意思你提御书房,弹劾你的奏折都快压弯了朕的案头,看一眼就脑仁疼,还不如呆在这。你说说你,之前恃宠而骄,现在还蛊惑圣心,让朕都无心成婚了,该当何罪?”   啥?这话说出来真的就不觉得羞耻吗?昨晚是你硬要去找我的好不好?我真是有冤都无处伸。   “陛下,后天就大婚了,不要开这种玩笑啦,罪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傅荆怀鼻腔一哧:“大婚?你不提还好,既然提了,朕就要问问你,你给朕选的什么人啊,怎么又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女儿,她到底给你塞了多少钱?”   我真是说多错多!左右惹他不快。   他继续道:“朕听闻,你见了单身男人就推荐她,现在还把她送来给朕当皇后,你还敢说和她没有利益牵扯,金子是不是都快堆满你床头了?睡觉硌不硌?”   没办法,闻思思真是一颗好棋子,哪里需要我往哪里摆,谁让她正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她不牺牲谁牺牲!哦不,也不能说是牺牲,嫁进皇家可是满门荣耀啊!   俗话说,拍马屁一定要精益求精,不可漏拍,我赶紧眨眨眼:“陛下,您这么慧眼,怎能看不出臣完全是一番好心啊,再说了,臣的床头有没有金子,昨夜您又不是没看到……”   “叭”一声,说书先生的响木都给吓掉了,他哆哆嗦嗦弯腰捡起,又接着讲莺莺姑娘夜会情郎的故事,气氛还真是说不出的微妙。   我这时刚好把砚台从袖口掏出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奉上,“陛下,这是临潭的洮河砚,砚台的造型品相皆属难得,人人都在追捧,一砚难求,臣得了这个宝贝,半刻都不愿耽误,赶紧把它给带进宫来了。”   反正吹牛不用上税,估计傅荆怀也不识货,我吹什么就是什么呗。   傅荆怀接过砚台,把玩了一下,眉目稍微舒展许多,“带进宫来干什么?”   明知故问,那我当然要合他的心意,我拉下这张老脸,继续撒娇道:“哄您开心嘛~”   傅荆怀对着说书先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我觉得完全是我解放了那位老先生,他绝对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可谁能想到没过不久,京城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就开始讲起了新话本,名为《八一八真龙天子和祺姓女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名家主讲便是这位,我听了差点没把牙都咬崩了,不过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这天说书先生走后,傅荆怀“哼”了一声,虽然发的是这个音,但是他的嘴角明显扬起来了,他还用手指戳了戳我脑门,“祺缪,朕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债,所以你穷奇一生都在和朕讨!别以为送点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忽悠朕,朕就能原谅你的投机取巧。”   我当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陛下,臣绝不是投机取巧,那闻思思真的是貌美如仙,臣绝不诓人!”   既然答应了选秀,答应了扩充后宫,傅荆怀怎么都得至少选一个,但他还有点不甘心,“怎么才给朕选个二女儿,他家老大呢?”   我嘿嘿一笑:“闻尚书家的老大是个儿子,陛下口味不是那么重吧……”   傅荆怀:“滚蛋。”   后来我忙着滚蛋了,所以没去注意傅荆怀此时的表情,如果我能够再多看一眼,就会发现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根本就没想过要顺利成这个婚……   ----o00o----   在我们大岐国,历代皇帝成婚前,各路藩王都得进京面圣,一方面来亲自进贡点好东西,表示一下祝福,另一方面来和皇帝叙叙旧,加深一下手足之情。   明明表面上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放到傅荆怀这代,就委实比较难说。   就好似傅荆怀抓阄得来的这个皇位,实在太戳藩王们的痛点,他们一个个顶着苦大仇深的脸来,都是因为时事造就,完全不能自主。而且这回他们来,京城黑云压城,暴雨将下不下,好多家养的公鸡都开始胡乱报晓,母鸡下不出蛋,老百姓紧闭门窗,生怕一不留神就改朝换代了……   傅荆怀听了汇报之后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把夜观星象日测天气的钦天监大人瞪了好几眼,钦天监大人出列自认渎职,换句话说也就是自认倒霉,接着甘愿被罚了两个月的俸禄,这事儿才算完。   藩王们暂时都被安顿在了京城的郊外,东郊一个,西郊一个,南、北、中还各一个,安排此事的大人特别自豪,觉得自己智商拔群,想出来这样聪明的办法,可以防止藩王之间开小会,让他们沟通不畅,这下皇帝陛下估计就能心情舒畅了。   其实我很想说,那位自作聪明的大人脑袋绝对有坑,东西南北中都埋上一颗“雷”,皇帝陛下若是站在城墙上一望,这不就是四面楚歌啊!不就更堵心了吗?而且万一藩王们早就暗通款曲,有了异心,那这种方位的分配不来围剿一下皇宫,都对不起这个阵型。   后来我又想了想,好在藩王进京带的部队都被严格监控,而且他们各自都带了一妻二妾,女人向来都是最拉低战斗力的,所以估计也憋不出什么猫腻来。   傅荆怀原本不愿让藩王们太快觐见,他想让他们在郊外多看看野鸡野兔,多迎风吃灰,多感受一下京城朴实的民风,洗刷一下他们的灵魂。可是礼部尚书闻大人在早朝上提出了异议,说陛下这行为于理不合,怠慢得太过明显,容易被老百姓非议。   也许是女儿要当皇后了,闻尚书的老腰板都直了很多,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可傅荆怀自登基以后,就没少被老百姓非议过,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我们纷纷头冒冷汗,还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给同僚闻大人烧了几把纸钱。   谁料皇帝陛下不改叛逆本性,他本该心情不好发一顿脾气,可能又不想被我们看出他心情不好,所以他笑嘻嘻的应允了,还夸闻大人考虑周到。这下,闻尚书的腰板就更直了,登时年轻了至少十岁。   酒宴当日,藩王们都向皇帝陛下行了跪拜大礼,但气场均无卑躬屈膝之象,我恰好在宴席的最角落,看得整颗心都要揪在一起,时刻在猜测着傅荆怀什么时候发火?   傅荆怀坐稳了高位,伸手招呼:“哎呦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都就坐吧~”   众人异口同声:“谢陛下。”   傅荆怀依旧风流自成,开始叙旧道:“各位在所属封地可有趣事发生?讲来听听~”   马上就有一位藩王抑制不住自己的直脾气,回道:“臣弟几个过得自然滋润,封地土壤肥沃,百姓安居乐业,可是一想起云卿只能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延池做个小王,心里就不是滋味。”   又有藩王应和:“是啊,陛下大喜,可晟王却在外打仗,只能缺席,想想真是心疼。”   “咱哥儿几个被陛下款待,吃着美味品着小酒,谁知道晟王在北疆战场那边能不能按时吃上饭呢……”   藩王们皆称是,俨然达成了一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他们兄弟之中,最有帝王之相的便是傅云卿,他们也都服他,毕竟总比殿堂之上那个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皇帝强。   大臣们听着此等“家事”,满脸的表情惨不忍睹,纷纷小声嘀咕着,都在担心那位喜怒无常的痞子皇帝会不会抽刀过来砍人,就算不砍人,也得留意着别让他砸了天子的牌匾亦或砍了大堂的门柱什么的……   “不是滋味?心疼?哦,那你们谁想跟他换换?”傅荆怀这样开口,宴席登时一片肃静,藩王们的脸都黑成了御膳房的锅底,不过傅荆怀马上又挂上了笑容,“哈哈哈开个玩笑。朕自然也心疼晟王,可延池毕竟也是大岐的国土,晟王有这个能力适应它、改变它,那是大岐之福。旁人就不要多操闲心啦~”   我觉得傅荆怀的演技非常的精湛,他这样都能保持本色,讲话游刃有余,真是够劲儿!   “但是北疆战事稳定,陛下又大喜,就没下旨招晟王回来热闹热闹么?”   “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即使远在天边,只要陛下需要,他立刻就能赶回来的人啊!只要陛下召唤,神仙都会来,何况晟王?陛下怕是根本就没叫他吧!”   “是啊是啊,不过十余天车程,既然锤城大将军顾常来了都没再去,那边肯定很顺利,晟王回来一下也不耽搁什么事儿,他不来,那是因为有人不让他来。”   藩王们皆称是,他们不肯善罢甘休,这又是一轮新的较量。   其实傅荆怀也确实单单没叫晟王回来,人人都拿他和晟王的贤明相比,就算是再亲的手足,也难免生出隔阂。我得知晟王不会回来的时候,当时心里也特别地失落,有些为云卿抱不平。优秀这种事情,竟成了他的“黑点”,真让人唏嘘。   傅荆怀端起酒杯,脸皮比锅底还厚,直接忽略了藩王们的话题,他道:“哎呀,朕自有分寸啦,不牢你们费那个心~各位远道而来,快尝尝这刚开坛的红花酿吧,酒香味醇,真的特别棒!”   有位藩王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红花酿?陛下你把祖宗祠堂后院的百年老酒都挖出来喝了?”   “百年怎样?酿酒不就是让人喝的?”傅荆怀故作惊讶道:“难不成还要把一坛酒作为传家宝继续流传下去,那要等着谁来开封?”   藩王们听了,表情皆是精彩无比,方才石破天惊的话没有在他那里溅出一点水花,这会又被傅荆怀雷了一下,任谁都得无语。   席间的舌枪唇剑明朝暗讽不断,傅荆怀都笑嘻嘻地一一应对,应对不了的就打哈哈自动跳过,大臣们看着他们皇族之间斗智斗法,只能埋头苦吃,连眼皮都不敢抬。总之这一顿饭吃下来,其辛苦程度不亚于独自扛着宝物走了一趟镖,太操心了!   待藩王们告退,傅荆怀登时就变了脸,临走时那脸色已经难看到都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小祺大人,要不要坐下官的马车搭伴回去,时候也不早了。”有同僚在散席时叫我。   我想起傅荆怀离开时的样子,一时间迈不出腿离开,毕竟云卿缺席已是定局,这时候得把傅荆怀安抚好,不能让他因为今天的事加深对云卿的偏见。“不了,你先走吧,下官还有事找陛下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我直接去了御书房,傅荆怀正在里面练字,用的我刚送的砚台。看上去他云淡风轻般,其实下笔都带着内力了……   我赶紧走到他跟前替他研磨,慢慢安抚道:“陛下,别为不值当的人生气,小心气坏了龙体。您现在是人生赢家,他们曾与人生赢家的位子就差半步,自然会羡慕嫉妒恨,只能想着法儿的跟您添堵,可时常又进不了京,憋了几年才能过来添堵一次,说实话,您倒真应该同情一下他们。”   傅荆怀把笔猛然一撂,墨点都不小心都溅到了我脸上几滴,“哼,来添堵?行啊,那朕就让他们有气都无处发,他们能把朕怎么着吧!”   我心道:“他们除了在心里扎扎你小人、偷偷骂你以外,还能把你怎么着?”   傅荆怀斜眼看我:“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道:“陛下果然英明的表情。”   傅荆怀低下了头:“朕更愿意你直接说出来。”   我举起大拇指,赞道:“陛下,您真厉害!”   “小马屁精。瞧你这脸,难看死了!”傅荆怀这下才算是真乐了,眼角眉梢皆挂上了笑意,我想也许是我的花脸终于戳到了他的笑点。他伸手来擦我脸上的墨迹,那手指冰凉,一触到我的肌肤上就让我不自觉地发抖,然后越擦,我的脸就开始发热,这冷热交替如身至地狱一般难捱。   而且,他离我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我全身的汗毛都开始打卷了!   我小声请求道:“我说……”   傅荆怀:“嗯?”   “天色不早了,你就早点歇着吧,我走了。”我慌张落跑。   “若钦,”他在背后叫我,一把就抓住了我的后颈:“把这副御赐的字带走,回去挂你床头,照耀你的前程。”   我红着耳朵卷了字就跑,可到家了摊开一看,才发现他写的是———“朕不生气了”。   我的前程到底跟他生不生气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对我还有芥蒂,然后现在芥蒂解除了?不懂。帝王心真似海底针。   很久很久以后,我从灰暗的书阁里翻出这副字,就突然特别想去问问他:“这上面的话,可还算话?”   ----o00o----   也许是八字比较轻的缘故,凡尘琐事都爱汹涌地朝我扑面而来。我都脱衣睡下了,五福过来敲门说有客来找。问他是谁,他说是银姑娘。   好一个银姑娘,我起身披衫,下令让她进来了。   银凤熙不愧是风月场所趟过一遭的女人,眼睛犀利毒辣,她往椅上一坐,伸出长指甲掐断了灯芯,然后道:“你思春了是不是?看你那眼底荡漾的碧波,我还以为是王爷回来了。”   我被她说的白眼一翻,又想到黑漆妈呜的,她也看不到,索性就不做表情,往床边一靠,“你大晚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没有,”银凤熙好像在笑,“我走夜路被鬼追,恰好路过你这,进来避一避。”   我一听就明白了,吕小侯爷那个暴力小白脸一定就在附近。   银凤熙又说:“祺缪,你不妨去打听一下,看王爷这次到底会不会回来?”   我知道她为何如此急迫,起先她是想卧底皇帝枕畔,最后不巧惹上了吕小侯爷,降了一大阶,好在吕羡和皇帝站的是一条队,卧底在此效果虽差了不少但主方向是正确的。等她吊足了小侯爷的胃口就会依了他。   只是这次天子大喜,按照大岐皇族祖制藩王们都得回来,她想在婚前再见王爷一面,也许还想问问云卿记不记得她,也许还会表什么忠心,更也许什么都不会说,只想看一眼,再嫁与吕羡。   沉默的空档我脑补不停,最后只能冒出一句:“你觉得值得吗?”   为了一个心上人的江山,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更何况这样的牺牲并不能换来百分之百的事成。   “你觉得值得吗?”银凤熙把问题反抛回给我。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云卿了,最近一次的梦里,他的样貌都渐渐覆上了北疆的冰雪,我记得他笑得很温柔,手掌也很温热,比傅荆怀那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形象不知好了多少倍,我点点头:“值。”   我为他进仕途,为他成为朝堂上的二心臣,为他将皇帝的名气搞得一臭再臭,也愿为他夺取天下,这是早就决定了的,不是么?   银凤熙后来是从我家偏门离开的,天一亮吕羡就闯进了我府,急问我:“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我喝着稀粥,尝了尝不甜,又往里搁了两勺糖,“你觉得我会跟银凤熙说什么?”   吕羡的双眼就像砾石一样,他把佩剑“哐”一声摔在我的餐桌上,“你这个女人太阴险了,你怎么能在此之际,跟她说你喜欢我?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这段脑补倒是合情合理,原来他还没忘记……   唉,有情皆苦,无情不虐,这真是一段虐恋情深啊,不枉费我在里头打打酱油,我继续喝粥,“那小侯爷想我怎么做,给个提示啊?”   吕羡表示,他希望我在银凤熙的面前不要乱说话,要对他多褒少贬,切记不能破坏了他英武的形象。   我看着他那副小白脸样貌,牙齿一酸道:“可是据我所知,银凤熙不喜欢英武型。”   吕羡:“那她喜欢什么型?”   我一笑,开始瞎编:“清秀的,文气的,总之舞枪弄剑这种的最讨厌了。”   文盲吕小侯爷的表情看上去很是犹豫,后来他一拍桌子道:“那老子从今天开始就走清秀文气路线!”话毕,我家餐桌就彻底碎了。   我补充了一句:“对了,这种力大无比的她也不喜欢。”   “好的!从今天开始小爷我再也不动拳脚也不佩剑了!你说我随身携带折扇好不好,这样会不会比较有气质?”   不管真假,我感慨于吕羡的痴情,如果这世上的人都能被情策反,那傅云卿早就不知道都抢了多少次江山了。   吃完早饭,我换好官袍前去参加早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今日不幸,有突发战报传来,说是大岐国西北部的一座小城又被犬戎抢去了。   桑安就是那座万分悲惨的城池,每次史官记它的时候总是常含热泪,叹息连连,感慨费笔费墨,增加工作。它地处大岐西北边界,犬戎族恰好常在那带游动,桑安反复被抢过去又抢回来,城中百姓不堪其扰不胜其烦,却都敢怒不敢言。   在这里打仗,就像女人家来月事,标准的一个月一次,不打不舒坦。上个月桑安才刚被大岐抢过来,这个月犬戎又整装待发,克里马擦又抢了回去。   藩王们都在京城,听见这个战报,嘴都差点没笑歪了,毕竟皇帝大婚之际犬戎前来进犯,根本就是不把傅荆怀看在眼里,恰好他们也同样不把傅荆怀看在眼里,只觉开心。   对傅荆怀来说,这的确是一种仅次于挥刀自宫的莫大耻辱,简直就像犬戎在对着他的脸吐唾沫。   当时,只见他坐在龙椅上,表情肃穆像出席葬礼,朝臣们都以为他在蓄力,稍过一会也许就会发出大招了,于是,大家就都憋得大气不敢出,双眼不敢四顾。   “各位爱卿,你们有何见解呢?”傅荆怀蓄力蓄了好长时间,一张嘴就漏了气。   大臣们看他还是那副草包样子,不由得更加惆怅。   有人提议:“陛下大婚重要,一面婚着,一面派哪个将军西下再抢回来就是了。”   大家都摇头道不行,来来回回多少次了,不一次收拾个够,他们还会来。   又有人提议:“不如这回来个狠的,让吕小侯爷带兵直接把犬戎打得哭爹喊娘回老家去!”   大家又觉得不切实际,因为藩王们在此,京城得重点防卫,有吕小侯爷坐镇才安全。   还有人提议:“要不就先让犬戎拿着那座城,等北疆战事结束,让晟王带兵去收拾他们,反正眼前晟王也快得胜归来了,耽搁不了多久。”   然后被大家一顿痛骂。   傅荆怀问老丞相徐程的意思,然后我们这位史上最具贫农气质的丞相这回并没有代表广大贫农的利益,他说:“不然紧急征兵吧,驻军拨一些出去,再加上征来的兵,应该能解犬戎这堆祸害。”   老丞相虽然平时爱磨叽,但群臣还是比较听从他的决断,一番比较之下,此计已是绝佳了。   傅荆怀皱了皱眉,做了总结陈词:“你们的办法都不是办法啊,今日早朝就到这吧,朕再考虑考虑。”   朝臣们又是一副“有什么好考虑的难道你还会想出更赞的办法吗”的表情。   今日真是个丧气的日子。   回府之后我屁股还没坐热,宫里就送来了旨意,皇帝招我进宫赏花。   我心想,这大冬天赏得到底是哪门子的花啊,不过圣意难违,只能前去。   傅荆怀在御花园等我,他未着皇袍,但即便是便装,衣袖上也绣着金线龙纹,我一露面,他就对我招了招手,明显用的是招狗的手势。   “若钦啊,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讲讲看。”   周围只有我跟他,来钱、招财两个小太监在老远守着,保我们一方清静。   进宫之前,我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装傻。“我不知道啊,我也不太懂……”   “那我跟你说,你要是乐意就听着,要是不乐意就装作乐意听着吧。”傅荆怀为我俩斟满了酒,先自己喝了一杯,然后道:“我可不会同意征兵的。”   我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仁慈之帝。”   傅荆怀苦笑:“藩王都在京,犬戎恰好在这时来犯,我若不搭理,犬戎会继续抢占别的城池,我若派文湛带驻军去揍他们,京中空虚,又唯恐藩王作乱,这些门道我都清楚,有人想整我。”   我没吭声,一是被他的头脑清明吓住了,二是在猜测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傅荆怀不动声色地横了我一眼,“你眸光灼灼如贼,到底再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没有,我只是闹不明白有谁那么胆大,连皇帝都敢算计?”   傅荆怀继续喝酒:“还能有谁,缺席的那位呗!怎的,你不信?”   我登时被这话惊得一身冷汗,“他人都不在,你就这样疑心病,太过了吧……”   “噢,我倒忘了,你是傅云卿的人。”他冷笑一下,酒杯磕在石桌上,枝头的梅花,飘飘洒洒落下了一片花瓣,正掉入杯中。   卧底这活很苦,特别是作为一个有前科的坏女人,傅荆怀没事就喜欢戳我痛脚,我怎么解释他都心怀芥蒂。所以,我决定再打打感情牌试试!   “我只是曾经做过王爷的伴读,现在一心都在你身上,你让我活我便活,你让我死我便笑着领旨赴死,我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臣子。”我不知好歹的抓了傅荆怀的手,对上了他的眼睛深情解释:“你方才的推测太过主观,我只是从客观出发,不是有意和你作对,你莫生气。”   这句句都是绕指柔,对于他这种后宫空虚没有感情经历的单身汉,我还不信我绕不晕他!   “真的?”他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真的。”   “那不如别当这个臣子了?”   “什么意思?”我心一突,难不成又被他看穿了我的小九九?   傅荆怀的嘴角慢慢扬起:“嫁进宫来,我就信你一心不二~”   我登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被看穿了,而是我的感情牌打得太大了,傅荆怀也跟我换招数了。这下我若不答应,他难免会以为我心里还有晟王,可我若答应了,仕途就没了,以后就只能去后宫玩宫斗了。   唉,每天都要面对着这么多考验,我真是累死,也不知道最近天上的月老是不是在赶工期,怎么拼了命的往凡间撒红线?   “当真?”我舔了舔嘴唇,表现得要多浮夸就多浮夸,“那就说定了,可别反悔。你既然招惹了我,我可就做好准备要专心做红颜祸水了,万一哪天当女官的职业病犯了,被人说我‘扰乱朝纲’,你可得保全我噢!”   话音一落,我又试探性地凑过去搂住傅荆怀的肩膀,这应该算是我和他之间比较亲密的举动了,我决定再拼一下人品。   结果,傅荆怀当场就条件反射似的把我推开了,表情很僵硬,耳根子还有点红,他骂我:“朕说说罢了,你瞎激动个什么劲!过一边去,谁准你搂朕的肩了?龙肩你都敢碰?还真是女流氓不怕死。”   他喜怒无常反叛的性子还是没变,我心甚安。   待我走后,皇帝陛下就下了诏书,宣布犬戎侵我国土,实乃犯贱,他因此无心成家,大喜延期,臣民不必多议。还说藩王们可打道回府,路费全报,也可在京郊再多感受一阵淳朴的民风,食膳自理。   傅荆怀是多么想直接撵走这些危险的兄弟,可他的兄弟们都选择了后者,这让他很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最后一抹斜阳正留恋地依偎在枝头,我看见陈鸢喜又在和顾常打架,顾常长枪在手,感觉平静而又从容,陈鸢喜站他对面,手里捏着鞭子,青筋微露,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顾常不吃敬酒,就跟遇到了杀父仇人一样。   ……对不起了陈尚书,虽然这个比喻对您来说不太恰当,但是看一下您女儿的表情您就知道了,我用词的精准程度绝对毋庸置疑。   我让轿夫别急着走,我要在一旁看看戏。   顾常说:“我绝不会帮你做什么引荐,你当我是傻的么?”   陈鸢喜道:“倘若我死在战场之上,这不正好解决了你的心头一患,你脑子坏掉了,这等好事凭什么不答应?”   顾常说:“心头一患?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心一向比较大。”   陈鸢喜道:“那好,那算我求你了行吗?”   顾常讽刺一笑:“打不过现在才来求?诚意呢?”   陈鸢喜大叫:“你他姥姥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得,话题又绕到了最初,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奇怪,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可就是觉得和往常不一样了。   陈鸢喜气呼呼地坐上我的轿子,我伸了一个懒腰,问她:“我方才差点当了娘娘,你跟我比就太挫了,怎么,又没打过顾将军?”   “顾常那个小崽子太不识好歹了!打犬戎吕羡去不成,那明晃晃的机会近在眼前,我肯定要试一试,结果让他跟陛下引荐一下我,把他困难得就好像我去找他要的是人参果!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有他开个话头,我也好跟陛下展示一下我自己,不然陛下估计早就忘了我的胜仗记录,只记得我是刷马厩的怎么办……诶等等,你刚说什么?”陈鸢喜呆滞了一下,然后立马激动地差点没掀翻轿顶,“你差点当了娘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宫里有个能说上话的人真好!我的明天就交到你手上了祺大人!!”   我挑了一下眉:“你一个禁卫军副将,就算陛下肯让你去打犬戎,你爹肯定不干,朝臣们也肯定不能答应。”   “管那些言官作甚,有本事他们去上阵打仗啊,就会瞎叨叨!总之这回情况特殊,我一定得争取到这个机会,重新当回大将军,拿个战功回来,打一打某些小人的脸。”   “原以为你的动机是出于忧国忧民……原来还是为了对顾常出口恶气啊……”   陈鸢喜咳嗽一下:“我爹那边我已经放过话,让他保持中立就行了,若敢阻我,我就当着他的面跳护城河。”   “你有十成胜算吗?我要是为你说话,到头来你一去不返,折在战场上了,你让我怎么再赔给你爹一个玲珑毓秀的女儿?”我和鸢喜多年好友,她想做的事我从不拦她,而且会推波助澜,有此一问,主要就是为了损损她。   她白眼一翻:“你可以不信我的能力,但你不能不信我的人品。”   后来,想靠人品打仗的陈鸢喜摩拳擦掌上了朝,还不停地给我使眼色,若她眼眶再大点,眼珠子都要飞出来贴到我脸上了,足可见她的急不可耐。   大殿之上,朝臣们依旧为怎么处理犬戎进犯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这回的讨论比上回严重的多,简直就差撸起袖子对打了。皇帝陛下懒懒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状况不语,貌似深思,估计实则在神游。   偶尔中途神游回来,他还伸出手掌向下压一压,道:“众位爱卿都小声点吵,吵的朕都快要偏头痛了啊~”   我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有一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荆怀神色暧昧地看了我几眼,好像我站出来为他分忧,他很欣慰,“祺爱卿有何见解,但讲无妨。”   我开口引荐陈鸢喜,将她的过往战事拿出来讲,又道现在这等时机,更需不拘一格降人才。   傅荆怀还没反应呢,徐丞相就不乐意了,他带头反对道:“怎么说还有锤城大将军在,让她一介女流带兵出战,我们大岐的脸还往哪放?!”   陈鸢喜正色道:“若末将赢了呢,您觉得犬戎那边的脸该往哪放?”   她很少这样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讲话,气场迷煞千军万马。   可单单迷煞不了朝堂上的这些文官,有位大人道:“打仗不是儿戏,你想带多少兵马前去?几成胜算?一个女人,夸起海口来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京城还有吕小侯爷和顾将军,轮也轮不到你在这放肆!”   陈鸢喜倒真的开始放肆起来,她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末将只需骑兵五千,便能把犬戎打得叫娘,让他们签署协议绝不再犯,如果做不到,就让我死在战场之上。而且这位大人,我杀过的敌军比你搂过的姑娘还要多,你若是再敢瞧不起我,我可就要犯浑了。”   鸢喜他爹打断她:“不得无礼!”   被损的那位大人没吭声,我估计他在心里正数着自己到底搂过多少姑娘。还有刚才还在吵架的朝臣们都面面相觑,消停了。   傅荆怀对此刻的安静很满意,他开口问:“顾常,你怎么说?”   陈鸢喜的脸色立刻凝重了,她生怕顾常在这时候给他使绊子。没想到出人意料地是,顾常先是说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陛下,臣得到密信,说晟王傅云卿完胜了北疆的那场持久战,战报正在路上,而且晟王也同时在路上,正在加急回京。”   我浑身一震。   按理说,北疆战事告捷之后,陛下下诏让他回来,他若不立即回来,会有拥兵自重之嫌;可是眼前的事是战报还在路上,晟王不等皇上吩咐就举兵归来,声势浩大,是想怎样?外有犬戎虎视眈眈,内有藩王吐槽拆桥,而最忧患的种子选手晟王不得陛下的亲笔招返令就敢回来,对于傅荆怀这种常年心思纠结的人来说,会产生什么抵触不言而喻。   然后顾常才继续说陈鸢喜的事,“陛下,陈副将的诡计层出不穷,打犬戎姑且可以一试。”   他暗示地很明白了,京城必须由步兵重防,拨五千骑兵给陈鸢喜,是可以尝试的最好办法。   傅荆怀点头应许:“陈鸢喜,朕亲封你为‘战前将’,前往桑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鸢喜下跪叩首:“末将领命,谢陛下!”   徐丞相这时又扯开他那老破锣嗓子开始喊:“啊——这大岐是想亡国啊!女人不仅在朝堂上出馊主意,还派女人去战场,什么时候彻底变成女儿国算了吧!!陛下,您可要三思啊——”   他这声调,不去给人哭丧真是白瞎了。   “丞相大人,我们都出现在朝堂上不是一天两天了,您现在才不满女人参政参军未免反射弧也太长了吧,难不成以前都是把我们当花瓶来看的?”其实大家确实把我们当花瓶摆设看待来着,现在连花瓶都成了精,他们肯定不乐意。不乐意也没办法,我可是要做女相的人,这点刺激根本就不算多大的刺激。   徐丞相头一遭被我当堂顶撞,表情略有僵硬,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看样子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呼天抢地捶胸顿足。   傅荆怀直接手心向下不耐烦地挥了挥,“好了好了,退朝吧,都回去好好休息。”   我们这对“奸臣”加“昏君”的组合简直快要闪瞎人眼了好吗!   老丞相又开始演他的另一套拿手把戏——死谏,虽然我觉得这点事情真的没有死谏的必要,又或许他只是想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吧。   他喊叫着:“先帝啊,老臣是不中用了,不想眼看着大岐断送在女人的手里啊,老臣这就下来陪您来了!!”然后撩起衣袍,放慢动作就要朝柱子撞过去。   还好周围的大臣们眼疾手快,是扯的扯,抱的抱,拦的拦,叫的叫,才没有让他血溅当场,但是整个朝堂俨然乱作一团了。   傅荆怀看完台下卖力的演出,不羁点评道:“拜托,徐相你天天这么叫,喉咙受得了么?此事即成定局,要是真的出了事,左右都由朕担着,又要不了你的脑袋。再者你也一把年纪了,就别没事学人家小丫头片子一般寻死觅活的,姿态多难看啊!”   所谓君贤臣忠的画面,在傅荆怀登基上位之后就从没在朝堂之上见到过。徐丞相刚被拦住缓了口气,这一听差点又上不来气。   大臣们都在纷纷低声劝他,我没听见说的是什么,反正事已成定局,我也懒得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陈鸢喜升了一级,终于恢复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将之位,她一出宫门就叫住了顾常:“顾将军,虽然你刚才帮我说话,但我还是想指出,‘诡计多端’那个词有的不准确,我更愿意你说我‘足智多谋’。”   顾常道:“可是我不愿意。”   陈鸢喜跳脚:“你!……”   我在一边旁观的心累,直觉他们俩相爱想杀应该凑一对,免得再这样下去演变成“畸恋”。我拽拽鸢喜的袖子,跟她说:“要不要帮你弄个饭局?庆祝你心愿达成,也为你饯行。”   没等她同意,我又接过了月老的担子,追了顾常几步,跟他说:“恒远兄~晚上有没有空啊?请你到我府上一聚,为鸢喜饯饯行,她的事可多亏了你。”   顾常依旧清新如画,不像一个武将,更似神仙,他意味深长道:“小祺大人让我去,确定不是为了问晟王的消息?”   “呃……”太过聪明的人果真不好相处,万一再被皇帝的耳目听去了,我前途堪忧啊,“恒远兄,别那么敏感,我祺缪早已看清时局,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今晚就只是为鸢喜饯行,仅此而已。”   “那就多有打扰了。”顾常还是决定来。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初始,依旧是我家的庭院,我家的饭菜,只属于我家的美好月色,我们将再次三人成局,把酒闲谈。   因为性别的关系,我和鸢喜没有别的什么朋友,同僚也避我们如蛇虫,瞧我们不上。而顾常,以前是为了拉拢他想跟他做朋友,现下是觉得他虽然立场不明,也洞悉我们的心思,但人品还是极好的,关键时刻不扯人后腿,可以结交。   顾常来之前,我再三警告鸢喜,不许跟人吵架打架,互损也不成,毕竟顾常算是她的恩公,鸢喜识趣地点点头,给了我两个字的简短回答:“我呸!”   四贵抱来了府中的珍贵藏酒,正开坛,五福就突然跑来通报,“主子,那个谁来了……”   “顾将军吗?请他进来啊。”   “不,是……”五福的回答滚动在舌尖,还没来得及说,门外就先进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便装,衣衫上没有任何龙纹饰,通体的黑,方便的话可以直接去戏园演鬼。他的脸上常年都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以前看只觉他和他的身份反差太大,让人难以接受。可如今他这一身装束,却比纨绔公子更显纨绔,还稍微有一点点……惹眼。   然后顾常才跟着那人进来。   鸢喜低声道:“祺缪,你刚说谁人品是极好的,那可真真是极好的啊!”   我擦了擦额头冷汗:“我忘却了……”   傅荆怀撩袍入座,招呼我们道:“都别干站着了,客气什么,入座啊~”   对于他这种不请自来翻身当主人的做法我表示十分地,钦佩。我和鸢喜一齐道:“参见陛下。”然后我又接了一句:“是什么风把陛下……”   “好了好了,”傅荆怀微微摆了摆手:“别说客套话,朕听得头大。”   我和陈鸢喜黑着脸坐下,鸢喜在用视线不停地戳顾常。   顾常道:“为你主持饯行宴,陛下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鸢喜咬了咬后槽牙,说:“顾将军说得极是。”   傅荆怀这人,最擅长干的事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道:“陈鸢喜,你今日在殿堂上的说法可另朕眼前一亮,朕期待你有更出色的表现,现在正巧也快入春了,你带军前去,若是能赶在春末战胜归来,朕就给你指个好婆家。哈哈,朕听闻你和若钦都上了《大岐难嫁户》的榜单,不要紧,一旦你回来,朕就赐你下榜。”   太暧昧了,他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叫我若钦……   陈鸢喜有样学样:“先谢过陛下,不过若钦才更需要早些下榜,她口味不挑,而且昨天她刚生出一根白头发,这事得抓紧……”   傅荆怀:“喔?是么?”   拆人台属你第一啊陈鸢喜!我插嘴道:“那个榜单太没人性了,早该被取缔了,简直有病。”   陈鸢喜眉间带着自信:“要我下榜可能就比较难了,我想要找一个比自己还优秀还靠谱的对象,若没有合适的,我还真不愿下榜。”   顾常道:“比你还优秀靠谱?用我帮你在城门旁贴告示招亲吗?合格的应该很多。”   陈鸢喜:“……”   鉴于皇帝陛下在此,她不能掀桌不能破口大骂,俨然已经憋成内伤,只能“欣然”已对,然后不断喝酒,压抑复仇之心。   我吩咐五福和四贵传菜,顺便再多搬一坛酒过来。一看见菜品被摆好,我就不得不感叹我府上尽是人才。一看到皇上来了,厨子将准备好的珍稀菜品全部替换成了小葱拌豆腐凉拌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之类,以彰显我们府上从来没有极尽奢华过,我们虽然有钱,但是我们活得很内敛。   傅荆怀夹了一筷子送入嘴中,品完点头,开损道:“这样的饯行宴倒是别具风味,你们俩姐妹的感情真好~”   陈鸢喜这个肉食动物没吃上大鸡大鸭大鱼大肉,苦逼得又多喝了几杯。我作为圆场小战士,也只能频频举杯,用一些毫无章法的措辞劝傅荆怀和顾常喝酒,于是这宴,彻彻底底成了酒宴,大家都喝得有点上头。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过猛让我产生了错觉,我发现从开席起,傅荆怀的目光就一直没从我身上移开过,那眼波雾气隐隐,表情亦不明朗,看得我是毛骨悚然,坐不踏实。我心想,他又在犯什么病?又要跟我玩哪出?每天跟他配戏我真的好心塞,真就不能放过我么?   傅荆怀这时走过来,落座我身边,他道:“别用那么缠绵的眼风看朕,你口水都要流到衣服上了……是不是认为朕今日格外英俊,朝廷里再也找不出比朕更英俊的人了?”   我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别人酒醉发疯,他酒醉自恋啊,我道:“陛下请自重。”   他笑了,可能是酒壮怂人胆,我接着问他:“陛下为什么总笑啊?”   傅荆怀:“你猜?”   这种事情也让臣子来猜,这皇帝可真童心未泯。我劝他:“笑得太多有失您的身份,影响威信。”我当然没把那句“一个皇帝把贱笑嘲笑冷笑运用的如此收放自如,就是不会庄重严谨这怎么得了”的话说出口。   傅荆怀将我的酒杯夺下,给我换上了一杯热茶,“为什么不笑?天子的威信不在于怒与笑之间。你少喝点,明日还要送陈鸢喜出城。”   哦对,还有鸢喜,咦鸢喜呢??   侧头一看,陈鸢喜已经喝蒙圈了,正捡着桌上的糕点砸顾常,顾常坐在对面,稳稳接住每一块糕点,然后回砸到她的桌子上,陈鸢喜就又拾起,再砸过去……顾常淡定地一边喝解酒茶一边应付着陈鸢喜的“骚扰”……还真是一幅和谐的画面。   我道:“恒远兄,要不劳烦你将陈鸢喜送回家吧……”   顾常喝了挺多,但好像依旧清醒,他用眼神瞟了瞟大门,道:“她家的轿子不正在门口候着?”   我又道:“她现在人事不清,我怕她中途跳轿,你就‘押送’她回去吧,而且这么晚了,由你把人交到陈尚书手上,相信大家都比较放心!”   顾常跟陛下拱手告辞,然后一把扛起了陈鸢喜走了。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这画面简直太美我不敢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人都走后,庭院中安安静静,只剩两人坐席,月光朦胧洒下,别有一番情致。   傅荆怀凑到我耳边说:“若钦,想不到你为人这么仗义,不仅给好姐妹疏导仕途,还给她寻觅姻缘。倒是我小瞧了你的人品,你真是时时刻刻都让我刮目相看呐~”   我默默低头,只能淡定或假装淡定地玩起手指:“我人品一直都很好啊,难道说我隐藏得太明显了,没让你发现这个事实?我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傅荆怀话锋一变,口气染上怒意:“好人?呵呵,若是好人怎么会在下朝的第一时间去找顾常?这个局若是朕不来,现在你怕是已经问到了不少晟王的密料了吧?他回来你很是高兴?是不是?”   我陡然觉得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好好的干嘛突然非要讲什么关键词啊?!晟王就是我们之间隐藏的雷!   “你又疑心我,要我怎么说才信?非得让我说出真心话才可以吗?”我酝酿了一些眼泪盈盈悬于眼眶,必须得跟他来几句酒后吐“真言”,他也忒难对付了,“是,都是我的错,怪我不该一开始存有异心,怪我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上了你,怪我心里全都是你,然后每日都要陷入到这难堪的境地被你嫌弃!”   我哭了。   我真他娘的厉害,演技十级。   傅荆怀语调无波:“证明一下。”   我手一颤,差点以为自己耳鸣,当然接着还不忘继续抽泣:“怎么证明?”   他没吭声,但是看着我哭也没帮我擦泪,这跟戏本子上写的情节完全不一样,难道我跟那些女主相比弱了不是一点半点?他根本就对我没有私情?那怎么行!   感情才是筹码,没有感情那一定得想个办法增进感情!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匪夷所思地快速将他拉下来,然后朝着他的唇一口就啃了上去。初吻!初吻!!初吻啊!!!我一边在心里哀悼自己的初吻,一边用尽心思撬开他的牙关,跟他好好扯了一扯。   傅荆怀可能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我这么狂热的“证明”,他的整个身体都僵了,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猛然用双手桎梏住了我的腰身,然后唇舌也不再木然,直接成攻击之势将局面扳了回去。   我在此中睁眼看他,他却闭着眼,睫毛微颤,很是入戏。   不得不说,以前我总觉得傅荆怀这小葱拌蒜般辛辣的长相不够风度翩翩,也装不来温柔徐徐,实在不对我胃口,可离得这么近看,却也能勉强接受。若像戏本子里存在的那些老态龙钟的或者是油头肥面的皇帝一样,我一定再怎么劝自己都下不了口。   这个热吻的延续时间之长,难以估计,总之直让我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时候,傅荆怀才放开我,他的嘴唇红润,带着晶亮水渍,看上去格外祸人,他用这张好看的嘴问出了一句我闭着眼睛就能回答的话:“若钦,你真的喜欢我么?”   我心跳得特别厉害,毕竟这种热辣的情感戏份我也是第一次演,我垂眸道:“如果我骗你,我不得善终。”   “那我信你。”傅荆怀将我一把搂入怀中,我抬眼向上看去,看到他鬓边发丝轻舞,原来是有风吹过,身前的气息温热,背后的夜凉如水,我被禁锢在其中,进退不得。他又问我:“起夜风了,你冷不冷?”   我道:“还好,有你抱着我就不冷……”   傅荆怀叹息道:“不早了,不然你去就寝吧。”   我不从:“不去,不想跟你分开……”   他的嘴角扬起了笑容,这回绝对是宠溺的笑了:“若钦,你原本不是这么粘人的人。”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也不知怎的,就是想这样。”   “应该是喝多了吧?”他自嘲了一下,双手微微用力,又把我往他怀里紧了紧,“也多亏了你喝多,不然我也看不到你这副舍身取义的样子了,委实有趣至极。”   我躲在他怀中装睡,后来感觉到身体突然轻盈,是他把我抱上了床榻,还为我掖好了被脚。傅荆怀走后,我便睁开双眼,我的酒量虽然达不到千杯不醉,但方才那些也只能让我感觉到微醺,装醉绝对是女人的必备美德。   我自然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只不过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想来想去还是睡不太着,后来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没睡踏实。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大军濒临城下,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皇帝站在城楼之上,被一箭攻心。   王爷便是城下那个举箭之人,他的面孔依旧在梦里模糊,可是倒地吐血的傅荆怀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脸就是这晚吻我时被我看了一遍记住的脸,唇也是那张沾了水渍现在又沾染了血迹的唇,他在死前还是跟以前一样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若钦,你终究还是在骗我。”   说完这句算不上是遗言的遗言,他流下一滴泪来,彻底地咽气了……   云卿登上城楼,无视傅荆怀的尸体,他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道:“小祺缪,许久不见,我终于回来了。”   我茫然被拉,依稀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云卿继续对我说道:‘也多亏你迷惑他,与我里应外合,我才能将这昏君赶下马,解救万千百姓,你做的很好,等我登基后赐后位,让你常伴我左右,你可愿意?”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整个脑仁子都疼,不知为什么,云卿取得帝位明明是我乐于见到的结果,他要娶我也是我幻想过一千次的画面,这简直就是个无憾的美梦,可是我竟然没有雀跃。   也许梦里面的血腥政变,视觉冲击真的是太强了吧,所以我才会这么难受?   应该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日头将出未出,陈鸢喜就带着五千骑兵出发了。临行前,我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好久不骑马赶路你还能适应吗?如果路上有哪个小兵不听话,你可千万别急着动手打人家,要以你的人格魅力征服他们……”   鸢喜的造型实在是太帅了,我拉着她就舍不得放手,她自然也给我了格外热情地回应:“说重点,怎么这么些废话。”   我道:“昨夜安然归家了吧,顾常送的你,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陈鸢喜把牙咔咔一咬,翻身上马,是何等的英姿勃发,她最后撂下的是一句:“别跟我提那个死人!!!”   骑兵向西北进发,我眺望着鸢喜的背影,心头突然五味杂陈。我感觉我们真的是长大得太快了,犹记得年少时,我们一起在延池絮絮叨叨,一个说要学武,这样打起架来不丢他爹的人,一个说要从文,以方便增进骂人的语言,给师父长脸。   说话的时候,还不认识云卿。哪像现在,改变了生命的路途。   唉,算了,不想了,有些事想得太多就容易伤感。   有了那一夜的“交情”后,陛下待我已然不同。不仅在早朝时对我眉目传情,下朝时又喊我一起说话,不夜不归,期间还不断地以各种名目赏赐我,我的财富值一度达到史前最高。可是那种诡异之感,也一直挥之不散。   “小祺大人,陛下让你去御花园赏桃花。”夏公公拦住我的去路,笑眯眯的跟我行了个礼,看来我真的是皇帝跟前名副其实的红人了,连夏东海都对我比以往客气许多。   我才刚在御花园冒头,傅荆怀就站了起来,明明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大段距离,可我却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炙热入骨的爱意,仿佛想要把我燃成灰烬。我行走的尤为艰难,到他面前了才问:“现在的桃花也不过刚结个了个青嫩嫩的花苞,有何可赏的?我真的不明白。”   傅荆怀捏我鼻子,打趣道:“朕的心花正开着,还不够你赏么?”   他现在调戏我的话语张口就来,我不能次次都接招,那样太多洒脱难免惹他怀疑,所以听了这话,我羞怯地别过脸,“若叫别人听见了,又不知该如何编排我了……”   傅荆怀道:“听说你把我送你的宝贝放在屋里之后,看都没看第二眼,怎么,不喜欢么?”   那些送来的珠宝发饰极为艳丽,若城中的花魁戴了都唯恐压它不住,我觉得他的品味已经走上了绝路,真是糟糕的可以。   “喜欢的呀。”我说。   “言不由衷!好吧,那你想要什么说来我听听,你若表现的好,我就满足你~”   他终于开了窍,我压抑着加速的心跳,试探着问他:“人生乐事不过在于升官、发财、有人爱,我已近完成了其中两项,那……”   傅荆怀了然:“想升官啊,行,我满足你的狼子野心。”   “真的?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对此我表现得惶恐万分,但又表现得万分期待,我真是个演技派。   傅荆怀:“不用考虑了,你看我这淡定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不过你也别太激动,你看你说话都发抖了。”   “我~没~抖~~”   我升官的事情很快就落实了,次日早朝当堂宣了旨——“户部左掌侍祺缪心思细腻,品德良善,伴驾有功,深得朕心,特擢升一级,任户部侍郎,加俸三年。钦此。”   这旨意气得丞相大人后来整整的病了一个多月,他直道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辅佐过两任帝王,却从没见过这等荒唐之事!大岐要玩儿完!   我心想,傅荆怀这皇帝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他做事不按常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但是天天喊着大岐要亡的丞相竟没有先一步玩儿完,在史书上也挺难得一见。   然后我就又成了坊间传闻中“悲催”的女主角,以前被骂以色侍君,好歹证据不足,他们只能发散思维,骂我的词都比较没有创意;现在我真真坐实了以色侍君的名,那些人又改口说陛下口味太重,竟然真的会看上我这个没人想娶的难嫁户……   我气得一口黑血呛到腮帮子里,这等贬低蔑视叫我一个资深卧底情何以堪?   傅荆怀当时跟我在茶楼听八卦,正巧听到这段,笑得嘴都快歪了。我瞪他没收到效果,只能猛灌三口茶水压压。在回宫的轿子里,他笑嘻嘻地搂住我的肩道:“不要介怀嘛,我多高兴没人看上你~”   我把腮帮子里那口黑血又咽了回去,直夸:“陛下您说得对。”   十余天后,北疆派去的军队,算是彻底的回朝了。   得知此消息,我脑袋有点跟不上趟,先是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又差点被凳子绊倒,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又堵在喉头,终于……是终于回来了啊!   我走到铜镜前,心想自己应该换一身衣服,可是换什么好呢?让云卿看我穿好看的白衫,还是让他看我穿伶俐的官服?不行,若是让皇帝看出了破绽,我辛苦演的戏就全白搭了。故人相见,本是人间喜剧,可是相见我又不能表露出喜悦,简直苦逼。   听闻晟王回来时,直接交了兵,各路藩王都在城门口等他,欢欣鼓舞地模样就像在等待救世主。   傅荆怀听了眼线的汇报,还跟我吐槽了一句:“至于吗这么大牌,出个场还弄得跟参加国丧一样,他们生怕朕死不了?”   他把个废话说得如此惊心动魄,我连连劝慰道:“别脑补太过,也别咒自己好吗?你若驾崩了我怎么办?”   傅荆怀登时就抱着我的脑门就亲了一口:“还是若钦心疼朕,不给朕添堵~”   我冷汗直冒,心想以后我给他添得就不止是堵了……   当然我不可能第一时间去找德望兼备的晟王,也是为了避嫌,我跟他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不过倒是远远地看见了他,他还是那么的眉清目秀温雅如玉,即使安安静静地站在人堆里,也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面孔终于再次清晰,我们隔空相视,看了半晌,他突然对我一笑。   于是那御花园满园的桃花骨朵,都仿佛在我的心尖上盛开了,无限芳华。   安静的时局还没过一天,傅荆怀就又急急忙忙召唤我过去,他眉头紧锁,我以为他又要让我表忠心来着,谁料,他却说鸢喜在桑安出师不利,被犬戎人偷袭毁了大部分粮草,还断了与大岐的联系。他的声音干涩的好像沙砾,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   我问:“那怎么办?”   傅荆怀沉思片刻,命我紧急出发去给陈鸢喜续补粮草。一来我跟鸢喜相识多年,了解她的行事作风,比别的大人更容易找到她们的所在;二来粮草的开支由户部所管,我又刚升为户部侍郎,是该有一些作为,也不落人话柄。   我道:“那我即日启程吧,此事赶早不赶晚。”   傅荆怀听了,先是拢了拢我耳边的发,然后就抱住了我,他的手臂和胸膛仿佛围成了城墙,将我护于其中。   “若钦,这是你我的第一次分别,我怕是今后的每一日,都要想着你难以安寝了。”他说得很平静,但语意里却能透漏出一些伤感。人都是贪心的,没有爱情的时候想要爱情,有了爱情的时候又想盼永远。   我回抱住他,笑了:“你怎么这么小儿女情长的?太毁形象的好吗?”   傅荆怀低头,像亲豆腐一样吻我,清清爽爽,不带□□:“我哪里还有个形象,我只担心会失去你。”   我以为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怕我会一去不回,后来才知,他指的是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将有可能会失去我的心……   后来在朝堂上,傅荆怀宣布了此事,我也让人备好了粮草,抓紧时间出城。   云卿回来了,我却要离开,这真是一份难以名状的心情。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对运送粮草的队伍道:“出发。”   冬过春来,沿途皆是绿意,行至十里地后,我收到了一封密信,整封信都带着温柔和善的神韵,拆开后,只见上面书写了四字:“可有想我?”   没有落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我自然知道这封信出自谁手,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能把字写得这样笔笔入心,温柔缱绻,还带着意蕴,似是欲说还休,叫人欲罢不能。我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是云卿。   回忆还来不及重返脑海,就有小兵前来问我:“大人,眼前是走大道还是走小路?”   我看了一下方向,心想大岐的信使想必为了赶时间是抄近道走的小路,可他一去不回,朝廷才与陈鸢喜的部队断了联系,那么小路上难免有埋伏。   “走大道。”   应该也不会有人能猜到,在这种刻不容缓的时机,我会悠闲地选择走大道绕远路。一则我相信鸢喜的能力,缺粮断草多上几日她也一定能处理,二则我相信自己,我认为我的选择能保证粮草的安全运送。   桑安地处大岐西北部,距离京城山高路远,沿途环境恶劣可谓是鸟不拉屎,而那个所说的“大道”其实也大不到哪里去。运送的队伍走过了不少城镇又穿过树林,途经荒山又过草地,一路飞奔不歇。   几日后,我们就已经进入了西北地界。   现在的桑安由犬戎所占,我不敢冒然前进,只能下令将粮草藏好然后大家分头去找陈鸢喜的部队。最后有人在坟山发现了诸多马粪,寻人的工作才彻底收了尾。   濡濡月色下,墓碑群冷清恐怖,鸢喜站在一座坟头上对我悠悠一叹:“唉,莫非是我躲得不好,怎么还会被找到?”   这阵子我真是把心操得稀碎,走起路来都能听见胸腔里面的碎片稀里哗啦摇晃的声音,我直接就不理解了,差点忍不住唾她一脸:“小祖宗,你是出来打仗还是来玩躲猫猫的?扫墓扫得爽吗?也不怕犬戎找过来杀你们个措手不及,出事了怎么办?”   陈鸢喜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放心吧,坟山这荒郊野岭的连狗都不乐意来,能出什么事?”   我自我代入的很不爽,眉头都皱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搞得?凭你的能力,不至于要藏吧?”   陈鸢喜一摆手:“哎呀别提了!娘的犬戎那帮人真心阴险,第一战都还没交手,我们的粮草就被奸细放了把火给烧没了,差点没把老子祖宗十八代的老脸都搭进去。眼看没有更好的解题思路,我这才下令退来这里从长计议。”   两国打仗,向来习惯是约战于平原,两军对峙,主帅出列互骂一阵,你骂他一声“鸡贼”,他骂你一声“棒槌”,然后再纷纷一声下令“冲啊——”,举战旗,敲擂鼓,冲锋陷阵,再揍得彼此爹娘不认。多么标准规范的战争流程,况且你带大军上阵,浩瀚人海,他们又不是瞎子看不到,自然早早带人抄家伙远远“迎接”着你,这样开打起来的大战太多了,历史上数不胜数。   但显然,犬戎人打仗从来不搞这一套,鸢喜这边也不。   粮草被烧,信使又迟迟不来,陈鸢喜本该拼死夺城,反正大家都觉得战死总比饿死好,但陈鸢喜说:“不急,他们不是玩阴的吗?我得让他们知道,若论资排辈,‘阴谋’这两个字都得管我叫一声姑奶奶!”   然后她们就退来了满是死人墓的坟山。   她派人去探查过,犬戎刚占了桑安不久,便在城门处留人把守,审查还挺严格。他们不许老百姓出城,怕泄露信息,可是百姓的田地都在城外,现下又逢播种时节,他们的地都还没犁呢,这可怎么得了?陈鸢喜一听,甚是高兴,天天派人去刨地找土豆吃。这五千多人,很快就把地都翻了一遍,自己也不愁吃了,只等百姓出来播种了。   “你倒能行的很,现在粮草都补上了,我也算完成了任务。”我按了按额头,终于松了口气。   鸢喜嗤笑一声:“嘁,我本身也没叫那小皇帝给我送什么粮草,和犬戎打仗拖得了几日又拖不得一个月,我战报上都跟他说了‘莫担心’,他还派你来真不知再想什么?噢~我明白了,是不是你枕头风吹得好,专门求他支援我?”   我抬眼怒瞪她:“瞎说什么?你当我有毛病啊,云卿才刚回来,我哪有闲心自荐跑来找你,是陛下说你这战况胶着,又失了联,才……”   等等!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起傅荆怀平素慵懒的坐姿、嘴角的痞笑,以及之后我临行那日他的严肃与慎重,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陈鸢喜一下子洞察先机:“晟王回来了?那皇帝支你来不会是想专心对付晟王吧?”出口后鸢喜又马上否定,“不能够啊,难不成他使坏还不想让你在身边看着?这是有多喜欢你?”   为此我思考了一晚上,早起天光大亮时才回应鸢喜的这句话:“我也觉得不能够,他还没喜欢我到那种程度,可能是我们多心了吧。”   陈鸢喜:“……你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o00o----   战争,势必要开始了,陈鸢喜这日决定亲自去城里看看,最后再探一遍虚实。   我心中忐忑不已:“你胆子也太大了,就打算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去考察敌情?”   “我就不信我化个妆,那帮野人还能认出我来!”说话间,陈鸢喜已经穿上了一件破烂的枣红色袄子,又给自己贴了面具抹了土,不得不说她外出打仗还真是准备齐全,分分钟一个贫穷老妇人就出现在我眼前。   “老妇人”拎着一筐土豆就进城了,骑兵们都在休整,表情皆为无奈,像是习惯了主帅犯病。我也挺无奈,只能苦等。   等啊等,从日升等到日落,终于看见鸢喜回来。我追上去急忙问道:“怎么样?”   鸢喜顶着她那张傲不啦叽的脸,吩咐手下:“带上几个人去山底下抓‘肥羊’,现在就去。对了,要五花大绑抬上来,别伤了他。”   “得令!”几个士兵拿着绳索就出去了。   我一头雾水,扯着她的袖子不放:“什么意思,你用土豆换了只羊?你到底有没有正经事儿啊,我都替你愁得慌!”   “哈哈哈,这次真的是老天爷在帮我,祺缪,你猜猜我把谁引来了?”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你都这副装扮了竟然还能偷人?”外面传来一阵骚乱,我看着鸢喜的自信表情,实在不解其意,“是谁?”   鸢喜白了我一眼,道:“你会不会说话?这哪能叫偷人。我在城里遇见了一个犬戎的小男孩,看他着装打扮应该身份不低,便想办法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偷偷跟踪我,我就让他跟丢了两三次,最后突然跳到他面前骗他说我是这坟山的鬼,再跟就要吃了他。趁着他的族人喊他的时机,我就闪了。七八岁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纪,他一定会来验证,我们抓了就是。”   那犬戎小男孩被绑成了一颗大粽子,被人扛上来了还在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骂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鬼!大骗子!我是锡拉泰的儿子,你们这些岐国猪要是敢动我,我阿爸肯定要你们的命,你等着!”   我消化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消化得了:“锡拉泰是不是那个犬戎的首领……你竟然把犬戎的‘小王子’给拐了过来?”   鸢喜耸耸肩道:“看,我叫他们犬戎狗,他叫我们岐国猪,连开战前的对骂都齐备了。调五百人,随我上阵。还有,把那颗‘粽子’绑到马背上。”   “就带五百人马,会不会少了,犬戎人很轻视你。”我急忙道。   陈鸢喜一脸气定神闲,一看就像身怀大招:“要的就是让他们轻敌,不然我还不好办了呢?”   战机事不宜迟,我也不好多问,等看见陈鸢喜丢了马匹带人摸黑徒步撤退回来的时候,我才忧心地上前,问道:“怎么损失这么多马?”   “中计了!他们中计了哈哈哈!”陈鸢喜得意的样子,就好像吃了仙桃又喝了天庭仙酿的孙悟空,整个心花显然已是怒放的节奏。   我听了她的讲述,这才知道,她的这招险棋真是逢了天时地利人和。原本犬戎人就擅长马上作战,骑射功夫那跟大岐的骑兵比当然是强的多,我国的骑兵都是从步兵里挑人训练出来的,总归擅长的还是刀剑近战,远程射箭精准度不高。   陈鸢喜抓了首领的儿子在城外威胁挑衅,犬戎人开城门出来迎战,并不吃她的威胁,一股大义灭亲的势头,很快两方就打了起来,天黑不好射箭,刀剑拼杀得倒是挺激烈。   据说战斗开始后,那犬戎的小粽子还在大声呼叫:“啊啊!……阿爸……阿爸!啊啊啊!救命啊……救救我啊……”   鸢喜撤退时还踹了那小娃一脚:“知道我不会杀你,你还喊得这么卖力做什么?!”   其实鸢喜知道犬戎人的亲情观是很淡薄的,拿首领的儿子去威胁对方没什么用,但要的就是让犬戎人误会她过分自信,看着她匆忙而来,计划失策后又匆忙撤退,撤退太急还丢了战马的景象。   犬戎人虽然不骑敌人的战马,但是他们可以吃,这对于爱吃肉的犬戎人来说简直是上天的馈赠。他们会杀了几匹来吃,可是没杀掉的怎么办呢?他们就会带回去。   要的就是让他们带回去。那些战马被喂了毒药,药名“日头疯”,顾名思义吃了这药以后见不得日光,等白天日头一上去,那些马就会躁动,发疯,撕咬,乱撞。犬戎人刚占城,肯定没有细化的分开马厩,所有的马都关一块,这一场马厩风波下来,他们的损失肯定大。   犬戎人的坐骑少了或者没了,那就像鸟儿被折了翅膀,织女被偷了衣裳,我们近战犀利,杀进去和他们这些擅长远程的人贴身对砍那肯定也是我们占便宜。   “我进城的时候已经跟一个百姓说了,地都帮他们翻过一遍,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次日在家吃饭睡觉锁好门,免得被误伤。”陈鸢喜的兴奋刻入骨髓,仿佛她又找到了从前制敌的快乐。   当着众多啃起土豆的士兵们的面,我问她:“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犬戎人守城挺严格,进去可以却不让人出,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陈鸢喜:“我钻狗洞啊。”   我:“……”   空气顿时都变得绮丽起来。陈鸢喜负手踱了两步,似笑非笑道:“有什么问题?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大丈夫能屈能伸懂不懂?!”   众士兵只能为这个比大丈夫还要大丈夫的将军点赞,连连道:“懂懂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事情果然如鸢喜期望的那样,太阳才刚刚露头,桑安城里就已经乱了套。   犬戎人本来还沉浸在昨晚的喜悦之中,他们给了大岐军队一个下马威,小王子也没有受伤,被他们救回来了,而且他们还拥有了翔实的战利品,再加上桑安的老百姓们又很乖,闭门不出……诶,等等!   他们可能才刚觉得哪里不对劲,鸢喜就已经带领部队杀进城叫他们起床了。马厩里一片混乱,疯马四处乱踩,人根本进不了身。犬戎人虽然骁勇,但习性自由松散,极爱逞个人主义,有几个凶猛大汉直接就一边大骂岐国人手段太下作,一边冲过来要和陈鸢喜单挑。   那时陈鸢喜进了城门,坐在一匹上等好马的马背上,背后有强弩,腰间悬挂长剑,手里握着长鞭,英姿飒爽,嘴角挂笑,就连那双眼睛,里面都有种焕然生光的自信,犬戎猛士朝她拉弓射箭的时候,她一鞭子抽过去就把朝她面部而来的箭矢打歪了。   她指挥着士兵们一拥而上,人潮似猛虎出笼,抢占先机,趁乱就将之前的局势全面扭转。   刀剑无眼,火光噼啪,血光漫天,染红了城墙的砖石。   这一场战争打得速战速决,但陈鸢喜并没有趁机将犬戎赶走,在最后的收尾阶段,她下令外撤,依旧将桑安城交给犬戎,大岐的部队在城门五十米外扎营守候,军容整齐,纪律严明。   这下子犬戎的首领更闹不懂陈鸢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我在营帐里吃荔枝,听见陈鸢喜在外下令道:“堵好了,不让他们撤退。要么死光,要么跪。”下完指令她掀开帐帘来抢我的荔枝吃,嘴里还嘟囔着:“他们以前是把大岐当青楼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我得让他们知道知道,‘青楼’里的‘姑娘’可难缠的很,想要脱身就得扒层皮!”   我:“……”   在打仗方面,鸢喜是从油锅里炼过的人精,她的道德感十分淡薄,真的如顾常所说,她诡计多端做事毫无章法,自然倒霉的都是敌人。   经此一役,犬戎那边开始有点担心了,城楼上每天都有人偷偷摸摸地窥视我们,过了十多天,有一伙犬戎的救兵来援,陈鸢喜早先安排在半道上埋伏的兵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直接就把犬戎援兵灭在了路上。   可以想象,大岐刚派陈鸢喜来的时候,鸢喜在犬戎首领的眼里就是一个软脚虾,是大岐朝廷派来免费给他们送人头的,可过了这些时日,一提起陈将军的名号,没有一个敢不重视,他们已经在陈鸢喜手里吃了不少亏了。   恰逢好时节,我们每晚都搬个小马扎坐在城门口聊天,夜空非常清澈,繁星灼灼欲滴,这一场战争显得就像一场笑话,就好像在阐述一个道理:人不应该争斗,不应该惦念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应该在固有的地方永远的生活下去,墨守成规才好。   可是我告诉鸢喜:“犬戎是游牧民族,只能奔着资源好的地方来,他们没有固有的地盘。”   鸢喜悠悠一叹:“这不是他们侵占桑安的理由。”   正谈论的兴起,突然就收到了一封一骑绝尘送来的皇帝手谕。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鸢喜的战术引得傅荆怀有话要交代了,结果打开一看,里面写得全是一些琐事,什么京城经历了倒春寒,天气特别冷啊,说他某天半夜被冻醒了啊,然后就睡不着了,开始想我了。还说他想知道我这边的天气冷不冷啊,说我那样一个怕冷的人出门在外他心里很不安啊。还说这几天御膳房发明了新的膳食,好吃得让他不行不行的,他特意留下了菜谱,等我回去让他们再给我做……末了还抱怨自我走后他连一个喷嚏都没打过,说我一定是没有想过他……   通篇都是废话,把人看得能烦死。   我把信甩给鸢喜:“你来回信。”   鸢喜又甩给我:“为啥?又不是写给我的,要回你自己回!”   我道:“虽然我是一介文官,写得东西字字皆上品,句句要人命,但看着这封圣上手谕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知该怎么回复啊!”   鸢喜答应和我同甘共苦,我俩埋头琢磨了两天才把回信磨出来,最后还是选择简明扼要的回了几个“好,不冷,行,想”的字样,一联想到傅荆怀拆开信后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快乐。   后来城里的犬戎终于憋不住了,这一天天吊着心放不下来实在太难受了,所以他们派人过来说要谈判。   我问鸢喜:“谈吗?”   鸢喜冷笑道:“谈判?谈判他姥姥的腿!他们有什么资格?每个月都来骚扰一次桑安还想跟我谈,倒不如立马滚出来抱着本姑奶奶的大腿高呼女神饶命来的有效。”   犬戎想和谈应该直接派使臣前往京城面圣,现在锡拉泰率先想找鸢喜谈,应该还是想要从中捞取点好处。   我又问:“那你去是不去?”   “那自然还是要去的。”陈鸢喜突然改口,阴险地笑了笑,就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一切尽在执掌:“怎么说也得给他们一个面子啊,对不对?不然也不妥。”   我只觉天雷滚滚,她人生中还有“不妥”二字啊?由于担心鸢喜乱来,我硬要她带上了我。几个精英护卫护送我们一路进城,到了锡拉泰的所在之处。大岐国的军人一向板正严肃、冷静自持,犬戎人看了看我们的护卫军,又看了看站在前排风格与军人大相径庭的陈鸢喜,纷纷神色微妙——   “她真的是女人?”   “我不相信,我是不是瞎了?”   “即使你瞎了我们也没瞎,那两个都是女人!”   ……   听见犬戎人的谈话,我和陈鸢喜相视一笑,安然入座。   锡拉泰年过六旬,大意轻敌的后果使他们陷入被动,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看了我们半晌才开口:“早就有人说过,大岐是人才辈出……”   陈鸢喜眨眨眼睛,她的样貌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是惹人怜爱,但最好别把她当成一个可人的小白兔那样看待,她可相当于一个在屋里憋了整个冬天在开春时节才终于能在草地上撒欢的大型狼犬:“马后炮有个屁用啊!当初你要是信我是个人才,就不会烧我的粮草妄想挑战我!”   锡拉泰的脸立马就黑得像是御膳房烧了十八年饭却一次都没清洗过的黑锅底:“你令人印象深刻,陈将军。”   “希望她给您留下的不全是坏印象。”我一笑,打起圆场,不想气氛太僵。   陈鸢喜也一笑:“那必须是好印象啊,本将军若不是诚心放你一马,你现在就是墓碑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了。你即使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一本兵书里写着‘打赢了一场却不一鼓作气势如虎,反而撤退’的战术,我这绝对是天大的善良之举!”   陈鸢喜这简直就是二皮脸再世啊!明明是她堵了门玩困兽之斗,让对方想跑都跑不了,可却给自己脸上贴金。   犬戎的首领很没面子,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我为了调节气氛,开口跟他打关爱牌:“您的爱子去哪里了,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我跟他忆苦思甜,讲述岐国人的养儿艰辛,劝他从中学习,要重视人性维护亲情,这种奇怪的切入点直接就把锡拉泰给绕晕了,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拉回话题,问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犬戎人对桑安城没有感情,有的只是执念,因为这片地域离京城较远,又在他们的嘴边,难免不垂涎欲滴。   我道:“您占着大岐的城池,以陈将军的性子肯定是不能忍,我劝说了好久才让她没有赶尽杀绝,但是若放您就这么离开,上头又会怪罪下来,我们其实很难做呀!”   锡拉泰凝眉道:“这里……也没什么好,我们把所有装备都留下,只带自己人离开,下次不来了,这下行了?”   陈鸢喜面露喜悦,我只能拼命地拽住她,让她别兴奋得跳起来。我拱手道:“我们大岐人一向仁慈,不喜欢兵戎相见,还望各位永记自己的诺言。”   回去的路上,陈鸢喜连连拍手道:“哈哈哈,你文我武,我激进你保守,有时候我就在想,这么完美的兵法教科书式的互补阵容去哪里找啊?”   我笑:“这叫先礼后兵,他们有案底啊,所以不能轻信,下个月等着一网打尽,让他们归顺吧。”   一个月以后,犬戎果不其然食了言,又来抢城了。这次他们是趁夜偷袭,陈鸢喜早有防备,关门放狗,堵门截杀,给他们弄了个措手不及。锡拉泰重伤不治,不日而去,即位的便是那个粽子样的犬戎小王子。   犬戎损伤过多,彻底伤了元气和傲气,大岐至今才算是全线胜利,开始派人去和犬戎的小王子谈归顺的政策……   老百姓欢欣鼓舞,进入农忙时节,边做活边赞叹陈将军打仗的确是有两把刷子,陈鸢喜听了很受用,就跟成为了人生赢家一样,天天都跑城楼上领兵站岗,沐浴着别人膜拜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还没高兴几日,我就收到京城送来的家书,是五福写的,信上字迹力透纸背,狂草赛过张旭气死怀素,写得全是家中琐事。我将信折起正要塞进袖口,突然又收回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贴近了看,里头有一段说是他们把我最喜欢的那条鲤鱼捞出来放桶里养着了。   我登时一个激灵,信纸飘然落地。鸢喜捡起信一看,觉得我小题大做直骂我有病。   我将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告诉她那条鲤鱼代表着云卿,是我与家仆的暗号。此信上说的意思是晟王被关起来了,让我速归。可好端端地怎么能说关就关,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信上说不清,我该怎么办?   “那人也太他娘的讨厌了,果然是专门把你支开好去对付晟王,你还说他吊儿郎当,其实我看他根本就是阴险狡诈!”陈鸢喜咬牙切齿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趁他还喜欢你的时候,质问一下他这次是不是存心要对付晟王?”   我迟疑:“不太好,我若是此时回去,那就真正的要和陛下撕破脸了。”   陈鸢喜道:“要是晟王真有性命危险,你与那人撕不撕破脸已经不重要,这结局当然不是我们喜闻乐见的,但我们也避无可避了。”   这一晚我做了个梦,以前我也梦到过宫变,傅荆怀被长箭穿胸,死不瞑目;或者梦到傅荆怀捂着胸口,像林妹妹那样指着我喊:祺缪,你好、好狠的心……   但这次的画面太过离奇,新颖别致得简直让我呆了,梦里雾气缭绕,树影绰绰,我沿着青石板路一蹦一跳地走,状似很快活,突然,远处一声震鸣,半空中有两条龙缠斗在一起,一白一金,尾粗如柱。   那气势太吓人,两条龙拧在一起,冲破苍穹,光芒四射地能闪瞎人眼。   我正仰着脖子看这奇景,鸢喜不知从哪冒出来扯着我就跑,边跑还边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小祺我们快跑!”   我茫然问道:“啊?谁和谁打?”   “废话!当然是傅云卿和傅荆怀啊!你快点做决定!选谁?”   紊乱的感情线左右飘摇,我的心思百般复杂纠结,只能挣脱开鸢喜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哭:“怎么会这样?!这叫我帮谁啊——”   我睁开眼,天已大亮。   鸢喜收拾好了包袱交到我手中,说道:“人还没死,你就嚎了一晚上的丧,根本害我睡不好!要是真担心,那你即刻就启程看你的云卿去吧。”   我皱眉撒泼,一拳打在她背上:“休得胡说!我哪里嚎云卿的丧了?我明明是梦见你才被吓哭了好不好?!”   陈鸢喜想了想,说::“经常打嘴仗和撒泼是通往最坚固友谊的必经之路,我会原谅你的,下次再见吧!”   我:“……”   我觉得这个梦做得太不善了,因为倘若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我必然想都不想就选云卿啊,我奋斗几年摸爬滚打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到云卿能权倾天下,我怎会纠结?怎会不知所措?   这真是个怪梦!   我火速回京,先去探望了师父,师父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给我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   我知道,他最不想让我趟浑水,可我已身在囫囵,无法抽身。   接着我又去找了银凤熙了解事情原委,银凤熙说我走的这段时日,有人举报晟王以别人的名义在京城私下置办了宅子,而那宅子有地下暗道,里面全是兵器。吕羡带人埋伏在此,倒真的看见王爷去了宅子,最后当场抓获。王爷私囤兵器物证人证俱在,皇帝陛下立刻就将他关入了宗人府大牢,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我心一沉:“没料到吕小侯爷的用处原来在这儿!你可打听清了?王爷此番是真的做了还是被嫁祸?”   银凤熙忧思片刻:“王爷的解释都没办法证明。但我总觉得王爷若要起事也不急于这一刻,多半是被人阴了。”   “那宅子到底是谁的,他承认宅子跟自己有关系了?”   银凤熙道:“那宅子是王爷的故友所托付,那人要远游,担心王爷在京中住的不好,反正宅子空着,便让王爷入住,也算是一个照看。不过王爷谢绝了他的好意,一直都没前往。”   我脱口而出:“那这故友的嫌疑最大啊!”   “可是故友死了,埋在院子里,还是吕羡发现血迹,找人挖出来的。”   “可王爷不是没同意住那吗,后来怎么会出现在那?”   银凤熙叹了口气:“也是巧了,说是有个小叫花子半夜拦住王爷,喊叫道有个宅子可能进了贼,他要报官,又不知道该怎么报。王爷一问,竟是故友那宅子,他想着要帮故友照看,所以就带了仆人前去,正巧被吕羡抓个正着。”   “我的天!那小叫花子呢?”   “后来吕羡把全城的乞丐都寻遍了,也没找见王爷说的那小叫花子,我估计也是遭遇不测了。而且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么大的事儿只有一封举报信,举报者却不知所踪,很是悬疑。”   我心乱如麻,连官服都未换,就赶着进了宫。   夏公公一见我就一甩拂尘,将我拦下:“陛下这几天头疼得紧,祺大人有事明日早朝时再禀报吧,让陛下好好休息。”   我没吭声,但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退缩。   夏公公拦了一会儿,见我也不走,只能叹气领路,还提示我道:“陛下心情不佳,祺大人讲话万万要当心。”   “好。”   夏公公敲开御书房的门:“陛下,祺大人她……”   话未说完,傅荆怀手中蘸了朱砂的毛笔“啪嗒”一声,滑落地面。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他扬起嘴角对我笑,可是又瞬间有点走神,觉得风雪扑面,迷了人眼。   现在早已不是冬天,我为何会出现幻觉?   “回来了。”傅荆怀俯过身子揽住我,和我额头抵额头,鼻尖对鼻尖。这宠溺的语气丝毫不像心情不畅的样子,仿佛他大怒将晟王打入宗人府的情景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嗯,我回来了。”   “朕叫御膳房给你留着好吃的,等闲的人就算捧着金子都买不到,你想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他凑过来想要亲我,被我不着痕迹的避开,我真是一个敢和皇帝玩虐恋情深的女人。   我抿了抿嘴唇,然后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月前查出来一些事情,本来打算告诉你,这不,还没来得及……”傅荆怀虽然是笑着说的,可眼神却不含一点笑意。   “陛下,这其中必有蹊跷,要明察才是。”   他慢慢收敛唇边的笑容,微不可觉地蹙眉,过了半晌才道:“你赶回来到底还是为了他?”   明知道此事有多半可能是傅荆怀嫁祸于云卿,明知道我不方便为云卿辩解一句半句,明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合时宜,虽然有很多的明知道,我还是没忍住:“陛下,还请顾忌手足之情。”   “若钦……你不信我?”傅荆怀哑着嗓子缓缓问出这句话,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早已预料。   我没有言语,只直直地看他。   他的矛盾感全书写在脸上,这时又眸色一厉,冷冷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盯出一个洞,他道:“他自己暴露,没人算计得了他,我更不会如此下作,你是不是不信?祺缪,你这样质疑我,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心里难受,晟王已入大牢,事实如此,要我怎么信傅荆怀?如何能信?   不愿意再看他,我要去见见云卿,我提起衣袍下摆疾步离去,在与傅荆怀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抓住我的手腕,但最终还是没抓,我一路离他远去,只有手腕处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触感……   他若真抓住了我,会想说什么呢?我道行不深,暴露得彻彻底底,罢了,估计他对我也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祺大人,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有守兵于牢前堵我。   我直往里闯:“让开,出了事由我担着。”   却又被拦下:“这……”   “还不让开!”   他们皆知我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见我动怒,也不好得罪,只能黑着脸放行。   宫中是雕栏玉砌,碧瓦朱红,牢里是静谧冷清、阴暗潮湿,这场景转换让人头一突,想到云卿处于这种环境之下,我就心疼地不能自已。   “云卿哥哥……”我唤他。   “小祺缪,”他对我一笑:“你来了。”   云卿穿着简单无暇的白色衣衫,干净透彻得宛如一捧北疆的初雪,一头顺发挺随意的挽了个结,松松垮垮的搭在右肩上。他就站在牢里,踩在稻草之上,修眉如山,凤眸似水,看我的眼神温暖又柔情,如谪仙般风清月朗,与我们分别时无异,这更是让我眼泪决堤。   “我……对不起。”我拼命的用手背抹眼泪,生怕泪水糊了眼,让我再不能看清他。   傅云卿负手而立,窗口的光淡淡洒在他的发上、衣上,他平静地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眉眼一丝不乱,回我:“你对不起我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抽抽搭搭道:“你受这么大的苦,我却来晚一步……”   “乖啦,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再重一分就会如风中的烛烟一般一吹即散。这是我欣赏过、赞叹过、爱慕过的人,我怎能让他结局至此?   不可以!   我急切问道:“宅子里的那些东西……”   “不是我的。”   我也觉得王爷不会那么蠢,就算有反心也不会这么快这么巧合的被发现,有了云卿的这句话,我心里了然。   再去见傅荆怀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此刻,他的警觉性低得吓人,我都进了嘉文殿,他还坐在那闷头饮酒,丝毫没有察觉。   我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他轻而易举地就让最大的竞争对手陷入困局,又有哪里不值得他高兴了?   “陛下。”   听见我的声音,傅荆怀饮尽一杯,又自己续上,然后慢慢侧头看过来:“你赶路而来风尘困顿,怎么不回府休息,又来给朕添堵吗?”   我猛然间跪地:“陛下,念在手足情深的份上,您就放晟王一马吧。”   云卿在牢里的处境对我震撼太大,我实在没办法再容忍他在里面多呆一天,只能仗着傅荆怀还对我有几分情谊,才出此下策,厚着脸皮来求。   “你这么想死吗?”他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烦,一听见你的声音朕就脑仁子疼,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说一个字,连标点符号也不行。”   “陛下,微臣做过晟王的伴读,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是绝对无谋反篡位之心,”我试着以一个故人念旧的方式为云卿开脱:“他要是有半点想法,也不会一回京城就交了兵,现在藩王们都在京城,您这样决断,更容易与他们生了间隙,将误会最大化。万一大臣们质疑,上书陛下要彻查此事,无论接下来如何发展,难免人心动荡,影响政局。”   我的大胆和不谨慎,都是因为真的急了。   傅荆怀的脸色很不好,他站起来,润了酒的嗓子发声低低的,有点凉,也有点哑,他说:“好,今夜你来侍寝,朕就放过他。”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只有心跳还在,一下重过一下,砸的胸腔生疼。他真的能为了我高抬贵手?还是说这仍然是一个口头陷阱?   我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眸:“陛下三思,臣只是一介女官,不是后宫嫔妃!”   傅荆怀周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他冷笑一下道:“你也知道你是女官?那你一个女官不好好干你女官的事儿,你掺合什么宗人府的案子?这该你管吗?谁允许你去见他了?又是谁允许你这么跟朕说话的!”   我的头皮直发炸,偏又不死心开口:“陛下,晟王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你倒不如说是被朕冤枉的来的干净!”傅荆怀微眯了眼睛,眸中火光熠熠,是真的生气了:“看来你是想进大理寺受审,好与你的王爷遥相呼应是吧?如果是,朕就成全你们这一对永结同心的伉俪。”   我不觉哽咽,眼泪直含在眼眶里打转:“臣不敢。”   “朕量你也不敢!”傅荆怀甩袖,背过身去。   气氛何时变得这么糟了?他说“伉俪”这种嘲讽满满的词,是因为嫉妒,还是恨我的背叛?   他的龙袍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僵硬着将衣带解开,衣衫褪下,尽在脚边,我脱得干干净净,□□的身体浸在空气中,我感到非常的凉,浑身发抖,那是前所未有的冷。想了想,我又抬手将发簪扯下,一头黑发就此倾泻。   我道:“好,臣愿意侍寝。”   傅荆怀在这时转身,仿佛只是看到我一瞬间,一把火就从里到外席卷烧毁了他整个人。愤怒的表情扭曲了他还算不错的面貌,他的眼睛里简直都快要瞪出血,那视线像裹着无数小刀子,能生生割裂我的肌肤。   “祺缪!你死了那条心吧!”他大声斥责,怒不可遏,随手就砸过来一个东西。   我没有闪开,只觉额角一痛,有股热流顺着脸颊而下,它滴答在我身上、地上,那是我的血。   而砸到我又摔在地上的,是一个很别致的砚台。   我送他的。   傅荆怀看见血光突然愣了,想要迈前一步又恨恨停下。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短暂,或许很长,四周终于再发出声响——“滚!你给我滚!”   他别过脸,指着门外,声音接近于咆哮,就好像我的行为已经把他给气了个半死。   我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一步一步的离开。出宫的路我走了很多次,没有一次像这样曲折难行。那宫门我也进出过很多次,也没有一次会让我产生穿越过它就变了一重天一般的感受。   我擦擦眼泪,是啊,变天了呢。   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砝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我就像一个女鬼,披头散发,额角带血,暗处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半分体面都不剩。守在宫门口的家丁看了都吓坏了,五福四贵忙把我往轿子里送,他们都快哭出来了,口里连连叫着:“大人……大人这可怎么是好……”   我摆摆手,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发出声音:“起轿吧。”   轿子晃荡前行,我背靠轿壁,闭眼沉思,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外面有小儿在唱童谣,我掀开轿帘,那几个小儿争跑打闹,刚刚能吐字清晰的嘴里正唱着令人心惊的词:   “十九十九失兄弟,弯弓射向家门里,老七老七魂归去,清明时节铭献菊——”   “这是怎的了?怎么身上又是墨又是血的?”银凤熙宿在我家,一见我回来就急急忙忙地迎上来,离近了她才看到我的额头,又是惊呼:“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如果鸢喜在场,她肯定会不顾一切破口大骂伤我之人。银凤熙个性与鸢喜大相径庭,但此刻也顾不得形象,一边蹙眉,一边用袖口擦我脸颊上的血迹。   我一时承受如此之多,差点就要承受不来,银凤熙的这种关切让我静下心来,我咧嘴一笑:“没事,不小心磕的。”   “笑得那么难看就不要笑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傻瓜。”银凤熙帮我束发,帮我清理伤口,做情敌做到这份上我们倒也真的是独一例了。   我道:“我难过不是因为被打。”   “你心里知道,不用跟我解释。”   巨大的沉默淹没了我,我沉默良久,无法辩驳……   用了些简易的饭食就已到夜里,我坐在窗边,正与银凤熙谈论那首偶尔听到的童谣。天上云层厚重,无星无月,夜晚仿佛就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这时五福进来:“主子,有客到。”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都披着带帽披风,我正疑惑是谁,他们就已经放下了帽子。原来是宫里的太监来钱和招财。   来钱哭丧着脸,神情就像来奔丧,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帖药:“大人,您的伤势如何了?这药您先用着吧。”   喉头突然感到腥甜,我微微颔首,又咳嗽了两声,问道:“谁叫你们来的?”   来钱:“是……”   话却被招财接上:“……是夏公公叫奴才们来的,还请大人好生养伤,不要过多思虑。”   “罢了,你们回去吧,替我谢夏公公一声。”   人走后,银凤熙用手掂了掂药包,同情地看看我,然后柔柔笑道:“他倒挺会做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想要哄谁?这世间的女子哪都那么好骗,你说对吗,祺大人?”   她也察觉出这药是由陛下示意,夏公公嘱咐,来钱和招财跑腿传送而来,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心思真的太沉了,远不是表面上那样没心没肺庸碌无为,我们已经走错了很多步,全都陷入了被动。”   银凤熙思考了一下道:“你方才说得那童谣,昭示之意也太明显,不知到底是在预言王爷的命运,还是有人要黑傅荆怀?不过他这人本来就很招黑,要是说编这童谣的人是他仇人,那我一点都不怀疑。”   “得查一查。”   “是得暗中调查一下了,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银凤熙离开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隔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我点点头。   她走到房门口又转过身来:“对了,那这御医开的药还用不用?不用也许会留疤的。”   我咬了咬唇,缓缓道:“留了也好,能让我记住这一天。”   ——我自取其辱,从云端跌落泥沼的这一天。   次日,我理所应当称病不上朝,小太监来钱依旧来送药,我闭门不见。吕小侯爷也来找了几回银凤熙,他们俩的事情我没太多闲心关注,只隐约觉得银凤熙对吕羡的态度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我暗中调查王爷的事,为了避免被盯梢,只能着男装进青楼找姑娘玩儿,那的老鸨一看见我头上的纱布,眼神中流露出的全是对我身残志坚的佩服之情。在包房中,我换上那姑娘的衣裳,又拆掉纱布,敞着额角的伤口就从后门溜走了。朝廷上的女官没几个,所以我平日皆穿比较正统的服装,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格外阴柔。换上了姑娘的轻纱罗裙,我简直判若两人,也算能够放心地去找徐程了。   徐府的下人以为我是妓子,自然没让我进门,我不气馁,撩起裙子翻墙而进,我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再等了一会儿,老丞相才姗姗来迟。   “丞相大人,你可让下官苦等了啊!”我上去就要握他的手。   徐程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认了半天才认出我:“祺大人这穿着太有伤风化,你怎么……”   我怕他磨叽个没完,忙拦住他的话头:“实在是迫不得已,徐相,我今日过来不以朝臣的身份,我只代表百姓问你一句,你真的相信那些兵器是晟王所有?说难听一点,以傅云卿的头脑和本事,他就算私囤兵器又岂会让别人抓到把柄?”   丞相大人沉吟片刻,道:“这确实让人觉得蹊跷。”   “连我们都会想到这一点,你觉得百姓们会猜不到吗?大人想看到晟王冤死,陛下残害手足之后被天下人所唾骂,大岐江山摇摇欲坠吗?须知,人心才是治国根本啊,皇帝陛下他根本就不懂!”   丞相大人很诡异地看了我一眼:“你是想……”   “大人,忠臣是忠社稷在先,忠君王在后,我愿在早朝时拖着棺材板谏言,看陛下作何打算,只希望到时候丞相大人别置身度外就好。”   拜别丞相,我又翻了几家的墙,表述了一样的意思,其实傅荆怀这次所作所为却是让人心怀不满,但是只缺一个敢在朝堂上挑事的人。   最后我敲了御史令的门,这个御史令天不怕地不怕,正直地一塌糊涂,曾参了我百八十回,就像上瘾一般,我被他参得罚俸半年又半年,辛勤作业最后全成了给朝廷打白工了。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品性,若用事实说通了他,必定会事半功倍。   他清廉到亲自来开门,一见到我,立刻作势就要关门,我是紧拦慢拦才能好端端地进去:“苏御史,你差点用门夹死我啊!”   “就怕是没夹死你,我就会先被气死。”苏御史连坐都不坐,抱着手臂侧过头不看我:“说吧,什么事?”   我道:“晟王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他面无表情:“你也说了是‘可能’。”   和有些人说话,每个瞬间都要在心里原谅他八百次,才能有动力继续说下去。我将我都快要背熟了的台词又跟他讲了一遍,可是苏御史听后还是没多大的表示,“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也要表个态啊!”   他将我从后门赶出:“我的态度就是,如果真的是陛下陷害他,为什么要陷害得这么明显,让你这种不学无术的脑袋瓜子都能料到真相,你真当皇帝傻?如果你这样以为,那只能说明你傻,傻得无药可救。”   我愣在门口,脑子就像被西北风凌虐过一般,他什么意思啊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次日上朝,我的头上还缠着纱布,同僚们看我这副脑残志坚的模样纷纷感动不已,都过来慰问我,顺便还问我是怎么伤的?我撒了个大谎,说我眼瞎撞门上了,大人们纷纷劝我不要放弃治疗,祝我早日康复。   这时夏公公一声宣告,皇帝出来坐在大殿之上,早朝开始。   他远远看了我一眼,我想回避这过于明亮的注视,却发现自己难以躲开。我心里想,算了,能多看就让他多看看吧,以后他可能就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傅荆怀面对着堂上众人,微微垂了垂眼皮,道:“众位爱卿可有事要奏?如无大事,就退朝了,这几天朕头疼得紧。”   他平时也是这种昏庸样,大家见怪不怪,可是我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上前一步,“臣有奏。”   “祺爱卿,你讲。”傅荆怀的声音悠悠荡荡地飘下来。   我道:“臣以死进谏,晟王造反一事,是被有心之人陷害的,还望陛下明察,放他出来还以清白。”   满殿冷肃,就像突然进入了腊月天。傅荆怀皱着眉问:“爱卿这话可有依据?”   “其一,事发时宅院中挖出的尸身,仵作已验,那人是死于活埋,没有外伤,可吕小侯爷是发现了院中的一些血迹,才挖出这具尸体,让晟王所说的故友之词无法对证。臣觉得,那血迹很蹊跷,既然不是那个死人的,为何又会出现在那院中,好像是专门为吕小侯爷引路一般。其二,晟王说的小叫花子人虽然没有寻到,可是臣问了很多乞丐,他们都道是有那么个人,事发前几日他还喊着自己要发达了,守门的官兵也回忆,那日是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出城,他为何急于离开?再说其三,那兵器……”我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串联层层线索,终于揭开了我自认为的谜底,也正式断送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晟王的才能让帝王忌惮,虽然我话没点透,只说是被他人陷害,可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很多人附议,都劝陛下不要因为被小人挑拨,从而陷入到骨肉相残的境地。   傅荆怀寒了一张脸,眼中精光迸射,眸欲滴血:“你们其实是想说这些都是朕做的,对吧?朕知道自己实在是离明君差得远,但也不至于如此龌龊,当年抓阄得胜,是运气所致,为帝至今,朕心中仍有惭愧,若皇兄想做这皇帝,他来跟朕说,朕干干净净扶他上位。”   这还像句人话。   “可是,用这一招给朕扣屎盆子,!朕倒真要和他拧上了!这皇位,朕绝不会让他一分一毫!”傅荆怀甩袖退朝,众人面面相觑。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回过头来笑道:“生活可真是很奇妙啊,谁能料到你想方设法宠上天的那个人,也正是想要把你推向深渊的那个人。祺大人,你的死谏真是让朕印象深刻。”   傅荆怀时常对我笑,开怀地笑、调笑、嘲笑、似笑非笑,但从没有用过这般冷得让人难捱的笑容对我,我突然觉得脸又热又烫,那句讽刺,直入我心。   他坚持着没放晟王出来,尽管“证据”都昭示着晟王的清白,朝臣看我无事,也纷纷效仿谏言,可能他们也觉得晟王总会渡过这一关,而皇帝总要低头,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没有离开的藩王们这次算是终于有了正经事儿,每日都来为晟王求情,名义上是“求”,实际上跟“逼”也差不了多少,左一个说他谋害手足,右一个说干脆连他们一起结果了最好,聒噪不停。才没过几天,傅荆怀就仿佛过上了人嫌狗不爱、众叛亲离的日子。   在那股简直快要把人逼退位的阵势冲击下,傅荆怀终于下旨放了晟王出来。   而犬戎人也终于彻底投了降,签了条约,答应从此再不迈入大岐半步,还给大岐进贡了几车狐皮赔罪,并将年年进贡。桑安换了新的守军统领,陈鸢喜就被招了回来,一切都好像回归了正途。   除了我和傅荆怀的关系,还处于僵局。我不知他为何不罢了我的官,既然他已知道我有二心。   鸢喜领了战功,第一时间就找顾常显摆,鼻孔都快要朝天了,说的无非是什么她有多厉害顾常应该为之前瞧不起她的事情跟她道歉云云……   顾常比文官硬朗,比武官清俊,那样一个妙人站在鸢喜的对面,也只不过皱皱眉,道:“别太骄傲,也别忘了你还是我的手上败将呢。”   陈鸢喜又抽出鞭子和他打,从街头打到巷尾,我都习惯了,实在懒得看。她日日忙着和顾常掐,没空找我,银凤熙就问:“她是不是恋爱了?”   我摇头道:“不,她变态了。”   好端端地玩虐恋情深,不是变态是什么?   ----o00o----   傅荆怀不知是哪根筋抽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子要给晟王赐婚,还问道:“若七哥有心上人了,告诉朕即可,朕赐你们圆满。”   晟王当时说有,然后又说了一个名字,我在现场,但就像突然耳鸣了一样。   因为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满心尽是陌生与迷惘,忍不住打量了云卿一眼,他穿着一身雅青色长衫,全身上下无多余挂饰,但依旧能感觉到富贵逼人,他嘴边的笑温柔和煦,如风拂梨花,不似逼迫,那是他的真心言。   我的心一时痛得无以复加,龙椅上的傅荆怀倒是兴致很高,直接允了。   听人议论道那女人是哪儿哪儿的商贾独女,有这样那样的天人之貌,这样那样的富庶背景,我刻意不去听,但还是难以做到平心静气。   我怕我露出太过难看的姿态,下朝后就闭门不出,谁叫都不应。陈鸢喜踹门入户,骂我没出息,银凤熙也站在一旁,连连叹气。   “感情的路上难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祺缪,只要你一句话,姐冒死也要去废了那个死女人,她竟然敢鸠占鹊巢!”陈鸢喜磨牙道。   银凤熙却摇头:“不妥。”   鸢喜急得拍桌:“那怎么办啊?!我到现在还想不通,陛下要赐婚给他,人选是他定,他为什么不选祺缪?难道真要容忍他和那个死女人两个郎情妾意塞鸳鸯,放我们祺缪在这里哭,这也太惨不忍睹了!”   我插话道:“我没哭。”   银凤熙道:“你想做打鸳鸯的大棒也无济于事,毕竟是晟王的选择……只是,我以为他心里有你,怎么会上演这么一出?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或许我们根本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府里的下人传膳进来,铺了一大桌,每盘都是高等美味。鸢喜把筷子塞到我手上:“乖,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   银凤熙道:“我觉得她还是不要思考的好,不过饭还是要吃的。”   他们二人伴着我,可我仍不能接受现实,满脑子都是一句话:“云卿要娶亲了,可是新娘不是我……”   我夜里睡不着,白天也睡不着,整个人的状态比游魂还要凄惨,就像突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生活于我再无意义。我该怎么继续?   师父来找我,把我的七魂八魄拼凑起来,他对我说:“你辞官吧,重回以前,为师只愿你招猫逗狗提着鸟笼快乐一世,并不想你卷入皇权纷争,充当炮灰。”   重回到进宫为官之前,还是重回到在延池预见云卿之前,我感觉我已经忘记了在那之前的自己,我找不到自己。所以终有一日,我失去了傅云卿这种精神寄托,我的生活全完了。   消沉多时,我在她们的煽动下,做了决定要去找云卿一问究竟,我感觉我很喜欢他,而且我也感觉他并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再次单独见到云卿,阳光太盛,我的视线竟无法触及他的眼,也真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   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点儿,我道:“我辞官,跟你走。在这里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表白”曾经被我当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话题,我以为会在某一天的花前月下说出,可现实是我选择了在傅云卿成亲之前这种不合时机的时候来说,真是有够狗血。   可能是我的神情太过隆重,就像誓死而来,云卿好看的眉头皱了一皱:“祺缪,我并不希望你这样抉择……”   “这是我自己想好的!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以为你感受的到?”我急于表达真爱,又急于想要结果,心一颤一颤地,仿佛时时刻刻都是生死攸关。   傅云卿语气认真道:“你知道的,圣上已赐婚于我,王妃是董嘉怡,也许你不认识,但没关系。”   我点头,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是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愿意给你当侧……”   如果必须和人分享云卿,否则我再也不能靠近他,那我愿意低头做侧室,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又官小言轻,仅有个师父是朝中大学士,我不是珍宝,我只能放弃自尊和骄傲。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傅云卿就打断了我:“祺缪,我很重视你的感受,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千方百计送给你,我不想你吃苦,你对我很重要。”我心头的一丝甜蜜尚未凝聚成形,他便又道:“可是你的这份情谊我承受不起,我只拿你当妹妹看,实在有愧于你。”   如果除去那两个字刺人的字,倒真算得上是一段非常动人的剖白呢。我曾揣了一份心思,日日夜夜,在这里等他很久,从春天等到冬天,又从冬天等到春天,可惜等来的不是感情的圆满,而是一声“我只拿你当妹妹看”。   谁家的妹妹这么幸运?能像我一样沐浴在你温柔的视线中,这话到底是你迫不得已的借口,还是你比真金还真的真话呢?我辨不明。   “是因为我一无是处吗?肯定是了……她肯定各个方面都比我好,也比我更能助你……”   我伸手想要抚上傅云卿的面颊,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轻轻放下:“这些都是你自以为的,我并没有说过我想要篡位。”   我失魂落魄。   身为一个王爷,具备一身本领,想要当个皇帝,这绝对是非常淳朴的理想,那时我心潮澎湃,暗暗发誓即便肝脑涂地也要让云卿得到天下,可云卿并不想这么“淳朴”,我如鲠在喉,无法消化,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笑话:“对不起,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我脑补得太多了。真是对不起。”   “祺缪……别这样……”   他否定了我的全部,我步步皆错,无穷无尽的酸涩侵袭而来,在我的心口和眼角不断汹涌,我点点头:“嗯,好的。”   转身要走的时候傅云卿拉住我,眼睛里像是有不忍,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留下陪我一起用膳吧。”   “好。”   古有断头饭,今有断情饭,生活真是一出让人拍手叫绝又捶膝大骂的好戏。   他知道我喜欢吃的东西,也知道我吃饭前要喝水,我坐在他身旁默默扒饭,深深觉得回忆好像都还在,但我们都已经不是回忆里面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不知是因为心里空虚还是真的饿,离开之后我又找了一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一坛好酒,独自饮食。这时天幕已垂,大岐没有宵禁,坊间正是歌舞升平之时。   外头雷声一直在响,马上就要下暴雨了,我却也不急着回家。   也许是因为心似浮萍,无招无落的,我只想吃得饱饱,饮个痛快,与过去作别岂是易事,我该如何,辞官吗?   桌旁突然坐下一人,并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二,这里再加双筷子。”   “好嘞爷——这就来——”   我抬起头,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傅荆怀不经常出宫,上次带他来食街边的馄饨,他扮演老百姓还生疏的很,就连卖馄饨的大娘都看出来了他是皇帝。可现在,他在民间仿佛如鱼得水般,一身带暗纹的黑衣显得他低调又神秘,只不过腰间的那块田黄石挂坠太显眼了,没能真正让他低调起来。   “怎么?我姑息纵容你这么久,你连个好脸色都不肯赏我?这么大胆?”傅荆怀接过店小二送上的筷子,吃我的菜,分我的酒,边吃还边道:“咦,这家手艺不错,你总能找到好吃的,真是亏不了嘴。”   我没吭声,也不知该说啥,怕多说是错,只能闷头喝酒。   傅荆怀又说:“我若想算账早就跟你算了,你不必如此受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吃喝玩乐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以后你就专心干这些事,一定会在这方面颇有建树。”   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漓一般的事实,我背叛了他,他却还对我这样,是傻了吗?   喝完杯里的酒,我顺手结了银两,撩袍就走,只在行前跟他拱手告别:“卓屹兄……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谁知我前脚刚一出酒肆,后脚就被人从身后扛了起来,七拐八绕进了一个比较偏的小巷,然后就被重重地摔在了青石墙壁上。   “祺缪,你不要太过分!我都拉下面子和你说话了,你还想怎样?”傅荆怀有点咬牙切齿,这扛人就跑的行为真的很符合他的痞子气质。   我的背脊一阵疼痛,紧锁眉头道:“我想辞官。”   傅荆怀抿了抿唇,拳头渐渐握紧,像是隐忍,却还正正经经地问我:“辞了要去哪?”   我临时想了个答案:“四海云游吧,看一眼万千世界。”   “你倒真逃脱的干净!连后路都为自己找好了……”他突然单手揪住我的衣领,另一拳就砸到我耳边的墙壁上,脸也贴近了过来,唇角扯出来一个古怪的笑意,似是苦涩,又似是骄傲:“世界有什么可看的,你要真是想看,那我就是你的万千世界,我就是你的万丈红尘。”   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我今天已经受过云卿的刺激,转眼间又要来受傅荆怀的荼毒,这算是什么事儿?上天若真是待我不薄,还请别让我在情路里与皇族再生纠葛。   我道:“陛下,我酒喝的有点多了,人生观非常虚弱,有什么吩咐明天再说好不好?”   但他却毅然决然地开口:“不好,我今日便要与你说清楚!”   我来不及捂耳朵,他就已经开始说:“祺若钦,相识这几年,你的花花肠子我哪一点不知道,我有做什么吗?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你想过吗?你说你心里没有傅云卿,你说你喜欢我,我就信了,你的嘴角只要稍稍向下一撇,眼里带着一丝不屑,我就难过得快要死了。可是你不懂,你都不懂,我轻易给你的新任,你却盲目地相信别人,将我的感情置于不顾。所有人把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付诸于我,我都不在乎,可是就连你都要认定我残害手足手段龌龊,那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他也是真的要反,我没冤枉他!他的心在你眼里净如白莲,可是我的心也赤城的滴血啊!看不到吗?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   傅荆怀就这样说着能击溃我心理防线的话,说好的出来透透气,可这种更让人透不过来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知道他喜欢我,却不知他用情至深,被那样狠狠地眼神看着,我却只能怯懦退缩。   “对不起就行了吗?那我伤了你,是不是只要一声对不起你就能舒服?”他伸手摸我额上的伤,接着道:“明白告诉你,我不能!我不会舒服!你让我陷入这境地,我都快要觉得自己不是皇帝,而是神仙,因为只有神仙才会这么顺风顺意。我是如此的喜欢你,越来越。可你抽身就走,头也不回,留我在这坑底,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傅荆怀身为一代帝王,所有人都恨他的庸碌无为,也都怕他的喜怒无常,人们都谨慎地伺候着,琢磨着他的喜好,考虑着他的感受。可他现在却只问我,有没有顾虑他的感受?   我只觉自己混账。为了根本就不想当皇帝的云卿卧底在他身边,博取他的宠爱,但事已至此,骗都骗了,我再说什么都会被当做惺惺作态吧?我抿唇不语,硬着头皮受他批。   “你以为不做声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傅荆怀突然扳起我的脸,恶狠狠地啃上我的唇,我吓得惊呼一声,正好着了他的道,他探舌而入,搜刮一切,用着仿佛想把我抄家但还嫌不够的力道。   我条件反射地推拒,可他就将我的双手拉到了背后,牙齿更加用力,我都尝到了腥甜。还说鸢喜玩虐恋情深,我看这边更虐才对!   我哭了,那是很复杂的眼泪,带着三分羞愧三分自责三分矛盾,还有一分不知所措。傅荆怀的动作终于轻了下来,他最后舔了舔我的嘴角:“看来真的是很勉强你,你要是想走……那就走吧……”   有人负了我,我又负了另一个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走后,雨终于下下来,点滴如豆,密如帘,噼里啪啦砸着屋檐。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注定,这雨滂沱了数日,却在傅云卿大婚的那日停了,也算是真真正正的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了。世人都说那是好兆头,也说那是适宜嫁娶的良辰吉日,可家里的人全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连我如厕都要跟着,我委实不解。   鸢喜为我解惑道:“今日的黄历上确实写了宜婚配嫁娶,但同时后面还写着忌伤心过度,忌饮鸩、吞金、上吊、跳河、抹脖等各种自尽,你看没看到?我们这些人还不是担心你一时昏头,万一在别人鸳鸯交颈的时候你去求见阎王,这可怎么整?”   我无言以对。   既然大家都觉得我不能释怀,我倒也想去尝试看看,炮竹齐鸣锣鼓震天之时,我迈步而出,决定去偷看云卿的婚礼。这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比逛庙会的还多,换了普通常服的我被挤得不辨南北,连发型都乱了。   我也终于看见了在我脑海中出现过千百次的云卿,他温和如煦地牵着新娘子的手拜天地,有风吹来,新娘子的盖头被吹起一边,我看到她皮肤白净唇红齿白,是一副极好的模样,她微微一笑,简直幸福得没边。   一个女人,到底要倾其一生做多少好事才能得到这样的好运气,才能得到这样一场隆重的婚礼?   而我,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衣裳黯淡,头发凌乱,被对比、埋没的一无是处。心里泛起的酸涩越来越重,越来越,我只能捂住嘴,生怕连别人都能闻到这股味儿。   身旁有人拍拍我:“喂,大妹子,你又发抖又流眼泪的是干什么?没抢到喜糖吗?”   我点点头。   嗯,何止没抢到喜糖,我好像连唯一幸福的可能都被别人抢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大岐皇族内最隆重的喜事过后,十里长街全洒满了鞭炮崩过后的红屑,厚厚地铺了一层,手笔之大,景色之壮观,目前为止前所未有,令人艳羡。   银凤熙夜里敲开我房门,说自己失眠难寝,想找我聊聊,我自然知道她是来开解我些什么,于是只拿出上好的顾渚紫笋,泡了一壶。   她犹豫了好一刻才把话头省了,直入正题:“祺缪,我本以为你的奋力一搏你们俩就会有结果,不料男人说变就变,谁都不能免俗,唉……我是感动于王爷的善心和他的专情,却想不到专情这一点竟是笑话,他让我挺失望的。”   我明明肝肠寸断,却还要维持自尊道:“别失望,王爷是好人,他从来没有许诺过我,感情的事是我自己犯傻,自作多情而已。”   我无声地将茶灌入喉咙,只觉得这一瞬间简直比一生都要漫长。   银凤熙用茶敬我,末了还问我一句:“我们都不曾了解他,也许他真的什么都没想过,那么,为他所做这么多,你后悔吗?”   室内一时静谧,我想起她以前也问过我一个问题——“你值得吗?”现在又补给我一刀——“你后悔吗?”这叫我的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就像开了酱料铺似的。   说真的,若再重来一回,我想我还是会走向做二心臣之路,此生但凡遇到傅云卿,他就不可能不在我心底里留下痕迹。   我不悔。   ----o00o----   我没有辞官。云卿新婚燕尔,各路藩王都被遣回,朝中的户部尚书刘大人的暴脾气夫人在此时又有了身孕,他忙前忙后忙得头不沾枕,我好歹是一户部侍郎,即使朝中对我多有微词,也断不能现在撂挑子就走。   这样不仅让云卿看不起我,丢了我自己的脸,更丢了我师父的脸面,我可不想别人说我师父裴临渊一生功绩卓绝,临了却被我这个逆徒毁了名声。   嗯,失恋就失恋,也罢,这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日子总还要继续过。   陈鸢喜说我神经粗,我可以认,可是她一边去和顾常打架打完架又回来骂我活得不够坚持,我便不能认了。她年幼时第一次见到顾常,便叉着腰用嚣张的口吻问对方:“喂,你叫什么?看你长得还可以,以后大姐罩着你。”结果顾常甩了她一个白眼,她冲上前去和顾常烟尘滚滚地打了一仗,从此以后每个月都要打,哪次不打她就头晕目眩浑身不舒服。   辞官的念头虽然起了几瞬,但是与鸢喜的执念重相比,我还是非常庆幸自己神经够粗,执念这东西可万万要不得。   “拜托,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留下,你别吓我!”我摇头对她道。   陈鸢喜满眼都是“你病的不轻”的哀痛:“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该到点儿吃药了?你就不怕等皇帝想通之后,拿你的命来撒气?我这心都快为你操碎了你知不知道?!”   她一直认为我现在还安好的唯一原因,是皇帝陛下还没想通,而想通只需时日,总有一日傅荆怀会反应过来我这个有二心的女人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存活于世。   “他现在只是暂时被情爱蒙蔽了双眼,他绝对会黑化的!”鸢喜再三提醒我,“你真的不走?”   我叹了一口气:“不走啦!”   不辞官就代表着我要再度面对傅荆怀,这非常难,在我的生命中,“如何面对一个被你骗过还跟你告白的人而且这人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这个问题已经属于难上加难的难解习题了。   可是有些题,再难解也避不可避,所以我硬着头皮出现在早朝上时,傅荆怀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那眼神最终越过众人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视线的热度,他目不转睛,就像在看多么精妙或者多么令他意想不到的东西,然后吧唧着嘴说:“呦……看来大千世界万丈红尘,还是比不过朝权纷争好玩儿啊……众位爱卿说是不是?”   众人听不懂,但为了照顾自己的脑残皇帝,只能皆称是。   我很想呸一声,但还是低下了头,我得低调,他就算专门针对我,我也不能往箭口上撞!   傅荆怀起身负手而立,嘴角微微扬起:“朕记得有谁说要辞官来着?”接着又说:“祺爱卿,你帮朕回忆一下,有没有这么一个人,说是要弃朕于不顾,弃朝堂于不顾,弃天下百姓于不顾来着?”   我出列拱手作答:“回陛下,应该没有这么蠢的人,陛下国事繁忙,也许是记差了。”   “喔,也许吧。今日还有谁有事要奏,若都没有,就散了吧。”傅荆怀扫了一眼朝堂上目瞪口呆的臣子们,又不咸不淡吐了两个字:“退朝。”   他先离开。大殿里的同僚接着就如同宣纸上的水墨一般慢慢散去,一边撤一边还摇头叹息。折磨了几日,该来的宫变没有来,傅荆怀却像走了狗屎运一样能继续在位行昏庸之事,大家都挺不可思议。   我没急着出宫,我觉得我得跟傅荆怀说两句私事。但又要如何开口呢?妃子承欢御下,臣子执笏陛前,我是陛下亲封的户部侍郎,是臣,臣子和帝王之间哪里有什么私事?   唉,我再一次叹气,只身前往嘉文殿求见傅荆怀,夏公公帮我通传后,我突然觉得庆幸,还好,傅荆怀还愿意单独见我。   我给他行了大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起来吧。”傅荆怀侧躺在榻上,手撑着脑袋,腰腿舒展放松,浑身上下都是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如果撕去他那身龙袍,你说他是坊间的头牌骚包公子,也会有人相信,“你来做什么?”   看来他恢复的很好,并没有被我伤得太重。我扣着手指,想了半天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傻站在那,像一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幼童。   傅荆怀坐起身,微微上挑着剑眉,唇边飞扬着笑意:“我的确是个超级仁慈的君王,你要留下,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欺负我,伤了我的心你到底要如何补全?难不成你还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怎么可能。”   一直以来傅荆怀任性荒唐,他心里不好受不痛快了,那么就得让所有人都跟着他不好受不痛快,现下这么轻易地就给我台阶下,也真是不容易。   我咬咬唇道:“对不起。”   傅荆怀终于眉飞色舞,好像我拾阶而下很合他的意:“好,这是针对前事的对不起,我不计较。今后呢?你如何对我?”   他情深意切,我尴尬万分。   傅荆怀这人向来诈得很,一句话连着几个套,要是稍不留神一栽下去那就麻烦了,永世不得翻身,比农奴还可怜。我迟疑片刻,脑袋混乱,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对、对不起。”   傅荆怀一听,脸立刻就黑了半边,他站起来,拳头都握紧了,好像再也不能装作欢快般地无所谓:“行,不要再来单独找我了,如果心里没我,你不要再来。”   像在提醒我他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玩真的,傅荆怀来回踱了几步,张了张嘴,瞥了瞥我,忽然又换了一副平静森冷的语调指着我重复道:“祺缪,你不要再来。”   气氛弄得如此这般,实在非我所愿。   你不要再来。祺缪,你不要再来。这两句话就像砂纸一样摩擦在我心头,又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徘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次日朝阳初升,依旧照例上朝,我远远望着他,总觉得傅荆怀一夜之间仿佛成熟许多。他一直在咳嗽,手按着胸口压制响动,也可能是因为咳嗽的原因,他没有再嬉皮笑脸,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大臣们上奏,时不时还问问丞相的意思,搞得丞相大人惊恐万分。   “陛下……”徐丞相擦擦额头的汗,眉整个皱在一起,似乎很是踟蹰。   傅荆怀又咳嗽几声,面容微微拧结:“做什么那样看着朕?朕脸上生了花?”   生花倒是没有生,只不过他的脸色白得就像鬼一样,比坊间任何有名望的小白脸还要白上几分,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无,每一次的咳嗽都会让人分外担心他随时会把肺咳出来。   徐丞相终于下定决心劝道:“陛下,您病了,早朝就此中断吧,宣太医觐见才是当务之急。”   傅荆怀摆摆手,嗓音嘶哑道:“没事,朕身子骨硬朗得很,工部尚书,继续说你刚才的那个水利工程……”   水利之事讲完,朝议又继续开始,仿佛皇帝陛下终于耐心听,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报告,无论是官员贬擢、赋利得失,还是各地的大案要案,竟然都在今日的早朝上解决的五五六六。   好不容易等到散朝,大臣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意犹未尽,那种满心充满了抱负的感觉好久不曾有过了,大家也都知道傅荆怀今日难得的配合有多难得,那是用龙体抱恙换来的!   皇帝陛下病了。人人都知道。   但他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显得贤明、有耐心。所以同僚们都不知道这算是喜还是忧,只能眼睁睁看着,时不时劝劝。   太医院忙得更是热火朝天,可是无论使出了什么三头六臂,傅荆怀的病还是不见丁点起效,他依然咳着来去,连骂人都没了力气,不过稀奇的是他却从没误过一回早朝。   这几日我准时上朝,听他咳嗽,准时下朝,听人议论,在大家眼里我跟往常没什么分别,但只有明眼人才能知道我其实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说也奇怪,我的心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一点儿踪迹都无。   夏公公每每跟我说起让我去看看陛下,我都推脱说我很忙,他又问我在忙些什么,我只好回答他——各种忙。恰恰在这种敏感时刻,吕羡还不长眼地往我家一天跑八回,因为银凤熙在这。这两人虽然不比别的伉俪如胶似漆,但也算是日久生情,银凤熙开始给他好脸色了,时不时还和他长谈一番。   像吕羡这种文盲,竟然也能听得连连点头,也是稀奇。   他们坐在院中晒着太阳磕牙,我从他们面前经过,只听吕羡吧唧着那张大破嘴,在我身后嚼起舌根:“祺缪这小王八羔子平日里嚣张无比,怎么现下跟丢了魂儿一样,小爷我每次来都要看见她那张亡妻脸,真晦气啊!熙熙,你说是不是啊?”   银凤熙的语气有些责备:“自晟王成亲起她就是这样了,你别说这话,有点同情心吧……”   “是吗?那她活该啊!冥顽不灵识人不清!”吕羡的嗓门又提高了一些,像是专门说给我听,“晟王可是一只老狐狸,心眼儿比藕眼儿都多,连我都算计不过他,可某些傻蛋还把他当成一朵无瑕的白莲花,活该变成亡妻脸,我都快要吐了。”   他到底会不会用词?死人脸就死人脸,他还非得创造出来一个亡妻脸按在我头上,我都走开几步了,这时又退了回去:“喂,吕小侯爷,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好歹也要小声一点,我这副鬼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我看你跟银凤熙走得越近我越挠心啊,你忘了我对你的表白了吗?”   吕羡就像突然坐到了仙人球上一样,猛地跳起来,拉起银凤熙的手,深情款款又带着点焦急:“熙熙,你听我解释!她是神经病啊她!你知道我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陈鸢喜这时练兵回来,一边擦汗一边搂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屋里带:“干嘛逗他,看人家幸福你心里不爽吗?”   我道:“他秀他的恩爱,我倒也没觉得不爽,就是无聊,做什么都很无趣。”   “我顺了我爹一坛上好的花雕酒,一会儿就叫人搬过来,给你尝尝。”鸢喜用手臂猛压我的肩,“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你这又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   鸢喜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很肯定地推理道:“不对,若是因为晟王,你的表情应该是带着冤屈,也可以哭得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更可以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但是这回肯定不是因为他。你难道都不照镜子?你的眉头皱得都快能埋人了。”   鸢喜八卦的劲头势不可挡,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从我的表情中都能洞察一二。   我跟她说起傅荆怀生病却又坚守岗位的劳模事迹,结果鸢喜骂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还说傅荆怀这是使的苦肉计,至于对谁使用的,她让我自己动脑子想。   我没想,我的脑子已经够乱了,只能和鸢喜喝酒,他爹的上等花雕我们还没咂摸出滋味儿来呢,就已经见了底,太不尽兴!月上三竿难成眠,于是鸢喜又带我去春风得意楼买酒喝,我们直喝到眼前不辨男女,这才打道回府。   可一进门,就看见府里热闹得堪比过节,有几个宫里的小太监直接扑过来跪在我脚边,打头的就是来钱。   来钱哭得梨花带雨,说是陛下不仅咳血了还晕厥了,他们是偷偷出来想让我想想办法,那哭的架势,知道的明白傅荆怀是染了小疾再加上自己作死不肯好好调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马上要驾崩了。   鸢喜即使喝多了,也很能拿事儿,她直接二话没说就把这群人赶走了,然后勾住我的脖子:“睡觉!”   “真是搞笑,把咱们这儿当太医院了吧?大半夜的都敢来闯!”她躺下以后又嘟囔了一句:“祺缪,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别上杆子的去给自己揽事,一切都翻篇了,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我按了按额头,只觉得酒劲层层上涌,心腹滚烫:“好,睡觉,不说了。”   睡了没多久我又突然坐起来,开始穿鞋。   “你是在梦游吗?”想不到鸢喜也没睡着,她一把拽住了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都这么晚了,宫门都关了,你怎么进去?”陈鸢喜的面部表情还暂时控制在正常的范畴内,“我警告你可别耍酒疯,乖一点,有事明日再说。”   我仿佛真的被酒劲激起了心性,笑声都有点狂放了:“门禁了又怎样?我是祺大人啊,在官场浸淫多年,有谁不知道我是皇帝跟前最红的祺大人,守门兵将不会不让我进的。”   她彻底不能淡定了,瞪着一双眼看我:“你真是疯了!”   我也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我让五福备轿,一路把我送到宫门外,没想到来钱和那几个小太监正拖着眼泪在那等我,他们料定我今夜会来。看来他们简直比我都要了解我自己。   傅荆怀的寝殿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人头耸动,也没有聚集太医院的所有人,有的只是一个当职的老太医正坐在椅子上睡眼惺忪。   “霍太医你怎么不进去?”我问道。   老太医就像一只老狐狸一样,油滑道:“陛下不喜见医,心病晚期,老夫要做一下心理建设再进去啊~”   然后他就端起了茶,一口一口慢慢品着,就这样开始做起了他自己的心理建设。   我没顾得上和老太医纠结,直接就进屋来到了傅荆怀的床边,他此刻正睡着,满头的汗,眼窝塌陷,眼珠在眼皮底下乱动,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或许也是因为咳过血的缘故,他的嘴唇在肤色的映衬下倒显得很红润,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又缩了回来。   屋里的油灯太亮,我去吹灭了几盏,然后就在旁静静地守着。就这么过了大半夜,我忽然察觉有道目光扫向了自己,于是抬起头扯扯嘴角:“醒了?”   傅荆怀冷冷看着我,眸光如深井枯潭一般,充满不悦。   我赶紧叫人把太医喊进来,那老狐狸进来的时候优哉游哉,就差没哼小曲儿了:“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却久疾不愈,不应该啊……”   抱怨完,他捋了捋胡子,正儿八经地把脉,然后语调沉凝地给出结果:“陛下,您不会是没有喝药吧?”   傅荆怀瞪了他一眼。   太医摇头晃脑地长叹一声:“别看老夫一把年纪了,但治疗心病还是才疏学浅学艺不精,依旧是那句老话,良药苦口呀陛下,您又不是一两岁的幼童,还要使这种不知所谓的性子,也不怕叫人笑话。”   傅荆怀终于开口,嗓音嘶哑:“滚蛋。”   “好的陛下,那老夫先滚了,药还是以往开的那些。”老太医背起药箱,笑啊笑:“辛苦小祺大人了……”   傅荆怀不耐烦地挥手:“都走都走!别在这围着,看了烦!”   我本来还想问傅荆怀是不是故意安排这一幕给我看,这绝对像他的做派。只不过看他那苍白的脸与眉间的怒意,话在我口里转了几个弯,却终究是说不出。   我没走,我们在僵持,他闭着眼靠在床头,看上去极为疲惫。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宫女端上来新熬好的药,他才睁眼接过,一饮而尽。   “陛下,臣还在这里啊。”我提示道。   傅荆怀苦笑:“祺大人身上的酒味都能飘香十里了,朕怎么会不知道你在,还需要你提醒吗?”   这种语气有点悲凉,说的时候他还咳嗽了几声。   如果心里没我,你不要再来。   如果心里没我,你不要再来……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把在嘴边滚了几滚的话说了出来:“我来找你了。”   傅荆怀执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别以为喝了酒就能耍酒疯,朕早晚要治你一个欺君大罪,看你才能消停。”   太多次狼来了的故事,他已经不再相信我的告白,或许是想相信的,所以他的表情才会那么纠结,又好痛苦。   我急切地跑过去打掉他的碗,又握住了他的手,像个神经病一样眼泪井喷:“卓屹,我今天才发现最近的闹心都是因为你,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你罢了我的官吧,让我给你当丫鬟,天天伺候你赔罪……都是我不好,我白痴,我是奸臣,你罚我吧……”   听到了碗碎掉的声音,门外守着的夏公公都进来了,却被傅荆怀训了一句;“出去!”   接着又侧过头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跟我说:“你说这些话是很违心吗?怎么还哭上了,我又没骂你?”   我还要硬撑:“我流的可不是泪,是酒,我跟鸢喜喝了三坛,现在全放出来给你了……”   “倒也真挚。”傅荆怀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好像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然后他伸手把我搂了过去:“祺若钦,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你这辈子骗我一百次,我都想原谅你一百零一次,就这还嫌不够……我绝对是有病,无药可医。”   我靠在他的胸脯上,能感受到他激烈的心跳,以及他讲话时胸腔的共振,他还在说,一边安抚着哭泣的我,一边自言自语:“知道我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坚持上朝吗?因为在早朝上可以看见你。你不来,我只能去看你。”   心中某个角落仿佛正被轻轻熨平,兜兜转转这人世间,想不到一直在原地等我的却是我当初最讨厌的这个人。   我抬起头:“你的身子怎么这么烫,是不是还发烧了?”   傅荆怀的颈根一寸一寸泛起薄红,他低头啃上我的唇,纠缠在这一个吻里不肯方休,稍后才断断续续地问我:“你是不是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质疑我傻,哦不对,是他为什么要骂我傻,我折腾了这么一通,也着实疲惫,连什么时候睡下的都不知道。   等第二日宫里的晨钟敲响,我还怒气冲冲地砸了一下枕头,心里抱怨五福平时养公鸡打鸣叫我起床还嫌不够,现在还整了钟来,我一定要扣掉他这个月的月钱!然后才突然一个激灵,晨钟响了!我留宿宫中了,还是睡在了龙床上!   “恳请陛下听臣一句,再不起床,国就要亡了啊!!!”我急忙回身,但是床里却没有人,原来傅荆怀此时已经开始早朝了。   后来我还听说他今日面色红润有光泽,精神奕奕有如神助……可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叫醒我啊!竟然让我误了早朝!   我走出陛下寝殿的每一步,都带着内力,因为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在角落捂嘴对我笑,眼神充满了内容,来钱更是大老远的就对我呲牙咧嘴,就像他又回到了敬事房,因为我,让他的业绩充满了荣光。   我很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给谁解释。   傅荆怀一直是抱着我睡,虽然没对我做这样那样的事,可我俩这一晚上黏黏腻腻得倒也绝不清白,我也没资格澄清了。酒能成事,亦能败事,果然啊!   我因为爬上龙床而误了早朝的经典绯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了宫廷内外,传遍了大街小巷,我的身份终于从一个除了皇帝不嫌弃以外人人嫌弃的奸臣变成了一个以色侍君的内臣,我这心情真是十分酸爽,不知道是不是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还是该马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嚎啕哭上一场……   还有根本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人士都开始议论我,有人问:“她也没有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皮相,凭什么是她?”   有人答:“就凭她玩得转朝堂和后宫,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她师父可是裴临渊,想拜裴大人为师的人排队都能排出二里地去,可裴临渊只收了她一个徒弟,为什么?还听说她以前跟晟王有过关系,晟王谋反那事儿也是她带头顶晟王,想想咱当今的圣上和晟王之间的水深火热兄弟情,我的妈呀,这样她都能上位,手段可真是了得。”   这种逆天的夸奖真是我人生的不能承受之重……   还有人说:“天子嘛,品味嗜好理所当然要与常人不同,不然怎么能体现出天子的出众之处?!”   但是你那种明显把皇帝陛下当成傻子一样的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更有人想要把我的事迹编写成书,说就等着看我最后的落脚点是前朝,还是后宫,又或者是白天前朝晚上后宫,他们都对我寄予了“厚望”,觉得我一鸣惊人之后肯定能鸣得□□鸣得长久,成为他们笔下最赚钱的素材。   我一个心怀远大的内臣活着活着一不小心就活成了素材,这酸爽,简直不可思议……   “你也不想想同僚们会怎么看我?我师父会怎么看我?你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放?!我的名声全毁了!”我糟心的不行,在傅荆怀耳边不断叨叨,怪他放纵这些传闻四处乱飞。   傅荆怀很是幸灾乐祸,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快笑出声来:“你就不觉得名声全毁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你至少也得提前有个好名声。唉,也不知是谁昨晚哭哭啼啼地说要给朕做牛做马当丫鬟的?现在倒又开始留恋朝堂了,虚伪。”   “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我忍无可忍,但一张嘴愣是把一句怒骂憋成了一句撒娇,“我可是要做史书里第一位女相的女人,晋升的道路出现这种波折我还要怎么混啊!理想全玩儿完了!”   傅荆怀笑得更是开心:“这有何难?亲朕一下朕马上下旨让你升官,亲得越好,官就越大,来,让朕看看你的技术够不够格当丞相。”   “昏君!”我骂。   “奸臣!”他回。   昏君和奸臣,自古以来还就是捆绑在一起的好搭档,我觉得我的人生也就只能这样了……   傅荆怀把我的脖子一勾,桎梏在他臂弯,语气痞子兮兮道:“我们去捉野□□~”   我一边扳着他的手臂一边质疑他是不是有病:“什么?”   他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捏住我的脸,来回扯:“就是狩猎,我怕说狩猎你听不懂。”   我还在挣扎,觉得傅荆怀已经把我当成了玩物,别的情侣之间动手动脚都是甜蜜的,可他简直是变态啊,哪儿有这样的秀恩爱大法,看的盗版书吗?   “你真当我傻的吗?虽然我是文臣,但是跟我比射箭我怕我虐哭你!”我不是吹牛,也不是为了贪图口头爽快,我是会射箭的。   他一下就放开了我:“呦~走着。”   看他这么诡异的表情,我不得不怀疑其实他是表面上原谅我了,其实还是想找个地方给我放黑箭……唉,好让人担忧啊。   狩猎的事情准备了好几天才终于可以前去,毕竟是皇帝出行,跟班人太多傅荆怀嫌扰了兴致,跟班人太少又唯恐生了异变,所以带什么人去,带多少人,从哪路走,怎么去,都得安排得仔仔细细妥妥当当。   最后我们到的时候,几个大臣和家眷才从马车里出来,那些家眷就像出来春游的一般,坐着凳子在场外吃着果子,大臣们也大多是文臣,只有少数换了狩猎装束陪皇帝陛下玩儿,剩余的都拿着扇子站在场外吟诗作对。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晟王一身狩猎装束正在此地恭候皇帝大驾,他是携妻而来,傅荆怀像是早就做好了这般安排,笑嘻嘻的下马去和晟王勾肩搭背,嬉笑逗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从小手足情深也并没有对彼此怨恨至深过。   王妃董嘉怡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场外,她的装束很得体优雅,就像是来选美的,衬得我简直就像个村姑。   “你就是那个祺缪?”我正要给她行礼,她就突然这样问我。   “正是。”我笑了一下,想显得自己分外洒脱。可心底还是难免酸得难过,王妃如何知道我,是云卿和她提起过吗?   傅荆怀只是突发奇想狩个猎而已,为什么该来的吕小侯爷不来伴驾,不该来的却都来了,更甚至于,我发现还跟来了一位史官,他晕车晕了一路,一下车就找了棵树去吐,然后一边吐一边提笔就歌颂皇帝和晟王的手足情深如何如何……   傅荆怀在洗白之路上未免也太用力了吧!   那些家眷递给我果子,大臣们邀请我和他们玩玩风雅,傅荆怀让我上马比箭,我皆是摇了摇头,龟缩于一边,我觉得我完全失去了兴致。   我会射箭都是云卿教的,这要我如何在他面前再显露,他的王妃就在这里,若要勾起什么尘封往事伤心的也只能是我一个。既然说了翻篇而过,那就真的翻篇吧。   傅荆怀的衣摆被他撩了起来,胡乱地塞在腰带里,他的发丝被风得随意飞扬,整个人看上去惬意又自在,他问我:“你真不去?”   我道:“微臣肚子疼。”   “别装了。”他走过来拍了我一下,这样一掌在大臣的眼里丝毫不突兀,他就是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你不管是射还是抓,弄到一只野兔朕就算你赢,你赢了朕就把猎来的狐狸皮都赏给你,你回去做衣裳穿,行不?”   云卿远远的朝我瞟来一眼,我想起家中压在箱底的北疆狐裘,连耳根都发烫起来,我赶紧道:“陛下,臣真的是闹肚子……”   傅荆怀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很精彩,瞪了我半晌才摆摆手:“算了算了,一出门就屎尿多,嫌弃你。”   说实话,我也挺嫌弃我自己。心里和嘴上都说着要洒脱,可行动起来还是不够洒脱,这就是女子的劣根□□,被小情小爱牵绊,难成大事。   随着傅荆怀一声令下,马蹄扬尘,隐于林中。我百无聊赖,拿着一节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那小史官吐完了,往我身旁一蹲,虚弱着惊喜道:“小祺大人,下官好崇拜你啊!”   我挑眉:“崇拜我什么?”   小史官愣住了,像是在搜肠刮肚,我撇了撇嘴,用树枝打了他一下:“下次拍马屁前就要准备好说辞,你可不可以敬业一点?”   小史官乐呵呵地笑起来:“小祺大人你真逗!”   董嘉怡看我蹲在地上没有形象的和一个芝麻小官谈笑,眼神里散发出一股鄙视的情绪。如果她知道我这样的角色曾经还想要和他抢晟王,估计眼里的鄙视会更甚吧?   过了好一会儿,被射中的猎物开始不断往场外送,后来傅荆怀策马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祺爱卿,看见朕的战果了吗?”   云卿紧握缰绳,跟随他而来。我将视线专注在傅荆怀身上,一眼都不敢乱瞟:“嗯,二十三只。”   “呦,都数上了,可见你有多无聊,来上马,朕带你跑一圈。”话还没说完,傅荆怀一把就把我抓住,我瞬间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就坐在了他身前。   靠得是那样近,他的前胸贴着我的后背,他吐出的热气都能喷在我脖子上,这般暧昧……若让自己的脸红不透露出来,我唯一的办法就也只能是往脸上速度砌上三层砖了。我拼命地拽傅荆怀的袖子,侧头用眼神示意他我不想这么高调,可是他却把我的手一拨,扬声道:“别拉拉扯扯的!丢不丢人?!”   我:“……”   别的大臣顿时都朝我看过来,眼风乱飞内涵无数,我真是想喷血都没处喷。还有那个小史官,我真想脱下鞋直朝他的脸砸过去,这个时候他奋笔疾书记什么呢他?!   经此一日,我的名声一度降至史前最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因为捕猎了不少野味,又或者还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傅荆怀的心情大好,从头到尾都抹不平嘴角,脸上的表情就像七八月里的艳阳天,他当众宣布,要宴请众人。   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回宫,各色野味经御膳房的妙手烹饪都成了席上不可多得的风景线,大殿里高奏喜庆乐章,大伙把酒欢笑,热闹堪比过节一般。   柳岸春晓,风和日丽。可惜好景不长,大岐又起战事。   正值席间正酣,一侍卫莽撞闯进来,单膝跪地:“报!陛下!边关急报!”   夏公公也步履匆忙而来,在傅荆怀身边低头道:“丞相大人和兵部的人全都去了御书房,只等陛下过去。”虽然他的声音不大,可是瞬间的喜乐都停了下来,周遭一片静谧。   傅荆怀这时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块水晶豆腐,居然听了后也没夹碎,真是好功力。他安安稳稳地吃下那口豆腐,然后拿起桌旁的折扇摇了摇,仿佛浑然没觉得此刻的气氛就跟天寒地冻没什么分别,接着才不急不忙地扬扬嘴角起身道:“七哥,宴席不用散,你们先吃着,朕去去就回。”   大岐的百年繁盛以及此界统治者的无为,肯定会引得不少充满野心的恶狼蠢蠢欲动,所以一有战事,考验的全都是傅荆怀的用人能力。   云卿放下酒杯,神情严肃道:“陛下,臣愿意为国分忧。”   傅荆怀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直接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了。他肯定是不愿意晟王再持兵符领兵出征,万一分忧分到最后到头来自己是越来越忧,晟王的威名是越来越盛,他找谁哭去?   陛下走后,大家也都没有了吃喝的心思,自行散去。我心里没来由的觉得不踏实,人都已经出了宫门了,抬眼却看见傅云卿在一旁角落处候我,我快步过去行礼,卑躬得不能再卑躬:“王爷,可是找我?”   云卿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男人,可是这会儿我却能发现他很不高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被皇帝陛下忽略的缘故,他开口问我:“你跟他在一起了?没有名分就跟你做隐曲之事,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没有没有……”   我急忙开口想解释并没有跟傅荆怀行周公之礼,可是云卿刚听到我的话,僵硬的表情就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对我有芥蒂,但是外患不得不除,我自请迎战,到时候……”   他突然说起正事,我赶紧点头:“我明白,我会支持王爷迎战的。”   这时候云卿就已经侧身准备走,他的最后一句话落在我耳里:“小心一点。”   “我会小心的,你也是。”   我愣愣地看着他离开,他的衣摆波澜不惊地擦过地面,最终消失在轿子里,消失在我的眼帘。   直到又过几日,战况才愈发清明开来。   是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聚集后,越过边界,打散大岐边防,直入内地,急攻延池。晟王在京,封地守备不足,守军也只有千人,自然就被占了去。接着对方又趁夜拿下了肃州,吕小侯爷气得连房顶都快要掀了,三字经更是骂了千八百遍。   大岐国从来没有这样受挫过,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来历、因果,只看见这眼睁睁血淋漓的事实,我们被一支战斗力逆天的杂牌军欺负到头上来了。   再后来攻占别的城池时,那支军队终于举起了大旗,上书二字:干枝。   发起战事的竟是已经被大岐灭过国的干枝!这简直让人意想不到!我科考时还做过关于它的试题,我说他们灭国是因为蠢死,实际上干枝人一直心比天大,人人铁血,每年就靠打打小仗来调剂生活,毕生志在征服周边所有国家,只不过一不小心遇见了大岐这块比较难啃的老骨头,这才导致国灭,百姓迁徙而走,只给历史剩下一堆断壁残垣。   而现在干枝国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重整大旗,谋虑多时卷土重来,想要复国。   以傅荆怀的风格,他确实会因为个人喜好做出一些不恰当的抉择,岐国的老一辈大将都已经退居三线回家颐养天年抱孙子了,年轻一辈虽然人数还算多,但因为战事不频的原因,经验都不够,每一个拉出来都不足以抵挡全战,况且这次战争突发,干枝有备而来,绝不同于以往的边界滋扰小打小闹。   朝中大臣人人都想举荐晟王迎战,因为晟王在北疆的战绩不可磨灭,也稳得住军心。傅荆怀却提出他要御驾亲征,朝臣们还没来得及说晟王,就都跪了一地劝陛下三思,一时间朝堂热闹得堪比养鸡场。   干枝在这时进犯,解决得稍慢一些就很容易误了百姓的秋收。犬戎当时延误春耕,干枝这回又来影响秋收,恐是有诈,就怕他们是联手了。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可能放傅荆怀去前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数万士兵陪他一起去见先帝,代价太大,任谁都承受不起。   “所以,众位爱卿还是想让朕把兵符授于晟王?”   傅荆怀高高在上,朝堂转瞬间又鸦雀无声,大家其实摆明了在质疑他的能力,实在怕他拖大岐百年基业的后腿,可当他自己说出来后,众人又不敢再添柴加火了。   虽然久经风云,但平时就爱咋咋呼呼的老丞相现在依然不放过每一个能让他炸毛的景象,他出列言辞恳切道:“如今大敌当前,还望陛下不要再拘于往事啊!不然若大岐江山有半点闪失,臣赴了黄泉该如何向先帝交代啊!”   “是啊是啊,战事为重,陛下三思!”   “陛下……”   众臣附议,局势呈现一边倒的状况,傅荆怀靠在龙椅上,不管是强撑还是本来就没心没肺,他的脸色和平时也没什么分别。   现在最合适的迎战人选便是晟王,虽然小侯爷也能掌兵,但晟王擅用计,是儒将之风,小侯爷只是自身武力值超标,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容易冲动,是杀将型,相比之下,还是让吕羡留守京中保卫皇帝最为合适。   战事如火一般燎原,由不得大岐做半点喘息,傅荆怀只好放弃御驾亲征的计划:“朕命晟王为此战主帅,统领三十万大军,五日后出发。”   转而,他又接着道:“朕也觉得锤城大将军顾常为人稳妥,行事有理,特任命他为此战的行军总督。”   顾常跪地,铿锵回应:“领命!”   谁都能看出来傅荆怀派顾常去,一方面也是作为钳制晟王,怕晟王拥兵自重,于是暂将权利分散。   陈鸢喜听后出列:“陛下,末将也主动请缨,定会灭了那帮余孽。万一干枝是和犬戎联手,那么没有将犬戎收拾干净,是我的错,我祈求陛下允许我跟随晟王迎战,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我想拦,但在朝堂之上,大家都热血满满,我拦不了。最终陈鸢喜被任命为军前将,定下她和粮草先行,三日后出发。   人马和粮草得要准备周全,时间又如此紧迫,我们户部从上到下都闲着没停,一个比一个头大。我在傅荆怀面前也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得他更加不高兴,我虽然没有像朝臣们那样逼他交兵符,但我也没有站出来挺他御驾亲征,他一定对我充满了怨言。   就像大家都觉得我这个奸臣被昏君挺,等昏君发昏的时候奸臣却置身事外良心发现了,这种反应简直是在给傅荆怀补刀,让他孤立无援。   我好冤枉,我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御驾亲征,我怕他出事,怕他受伤,但我更怕我一开口就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万一他以为我是为了让晟王拿兵符才反对他,我就百口莫辩了。   倒是傅荆怀看出来我的顾虑,他摸摸我的头,像是一朝成熟了百倍:“若钦,辛苦了。”   再忙再苦我都没有怨言,可是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中顿时就起了涟漪,那涟漪渐大,竟然又慢慢地翻腾起来:“不,是陛下辛苦。”   我们坐在凉亭下,看着太液池中的鱼儿无忧无虑地嬉戏,我真想傅荆怀永远吊儿郎当没有烦扰,也不想看见他蹙着眉头,变得深沉。   “若钦,”他叫我,“是不是大家都以为朕是书里写的那种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忌惮兄弟,却不管民间疾苦的帝王?”   我第一次觉得傅荆怀有点可怜,他活得没错,只是他不应该生在帝王家,不应该去抽那个帝王签,不该将自己置于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地。他登于世间最高位,却没有人看好他。   我去抓他的手,然后慢慢将头靠近他的颈窝,以示安抚:“不要乱想了。”   傅荆怀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腔流动着,他说:“他们应该放心,朕自会给他兵符。这等时刻,朕当然不会再和晟王心生间隙,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间隙,这场战事也将间隙填上了……”   虽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傅荆怀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昏庸,他为了百姓宁愿让皇位摇摇欲坠。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卯正时分窗外尚黑,我在兵部尚书的府上。   陈鸢喜已经在家中换好了崭新的军装,她父亲给她交代完了要事,她这才回房对我说:“怎么样小祺,快看看我这身如何?”   鸢喜从小就喜欢打架,鬼点子装了一肚,后来武考成绩让他爹一惊,他爹这才打算培养她,把她那歪到外婆桥的三观直接扳正了过来,她现在的愿望就是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正能量得一塌糊涂,直至今日成为大战的军前将,也算是一偿所愿。   她围着我绕了个圈,这姿态就像别的女儿家秀自己的红妆一样,急切想获得对方的夸赞。   我也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连连点头:“鸢喜,你穿这身也很可爱。”   “可爱?拜托请夸我帅气好吗?!咦,腋下这块开线了,小祺快帮我缝下。”她脱下军装甩给我,然后就开始满屋地翻找针线包,边找还边骂,“那军需官真是作死,欺负我是女人噢?若不是没时间了,我现在就去掀他家的桌子!立刻马上!”   我接住她抛物线扔过来的针线包,嘲笑她道:“你就不会自己缝吗?”   习惯用脚趾头思考的陈鸢喜大言不惭地撇撇嘴:“喂,老娘我这双宝贵的手是挥鞭执剑的,做这些缝补绣花的活计不就成了杀鸡用牛刀!再说了,我想带着朋友为我缝的针脚上战场不行吗?有人牵挂起码我还能想着要活着回来。”   “呸呸呸,不许乱说!”我直接就急了。   陈鸢喜这才乖乖顺从:“好啦,我不乱说。”   稍后我将她送出城门,她身骑赤兔马,帅过万千男儿。我抬头看着她,心头全是各种不安:“你先行南下要谨慎行事,记得保护自己,还要记得不要招惹是非,使得晟王为难。”   “拜托,我眼界有那么短浅吗?就算我想为你讨回公道,也得先帮天下百姓讨回公道来。”   我却不知道,这是她此生与我说得最后一句话。   她去为天下百姓讨公道了,我最终却无法替她讨回公道。   五日后大军南下,那时候,干枝已经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拿下了六个城池,单凭不到十万人军队,以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大半个大岐,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觑。全部人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到了月底战报仍是迟迟不来,等啊等,等到最后等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岐军迎战干枝,首战失利了,对方折损一成,我们竟然折损了四成之多。这是对大岐狠狠的一次抽脸行动,朝堂一片喧闹,争论不休,谁也无暇顾及战报中还夹杂着一份死报,是鸢喜的。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我听到的一瞬间直接就僵了,头脑空白一片。我不敢相信战报上的事实,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恶俗的恶作剧!   那么好的鸢喜,从小和我玩到大的鸢喜,她性格耿直欢快,浑身都是闪光点,可是这样的她今后却只能活在我的头脑里,我只能在记忆中与她重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漫天的阴云在上空聚拢,有寒气渗入了我的衣衫,我觉得有点冷。   “尸体呢?”我问来者。   那人垂着头,嘀咕了半天才说死伤太多,还没有找到陈将军的尸体。   傅荆怀的脸比天还阴,就像随时要杀人一样:“都是一群废物!没有尸体怎么能报亡?!给朕去找!”   “是是……”   最坏不过马革裹尸还,可她却连尸身都寻不见。   我以为我会垮,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在朝堂上稳如泰山的兵部尚书一夜苍老,嘴里却一句都不说,眼泪也不流,他一辈子都认为军人战死沙场是天职,为保卫国家而死,鸢喜虽死尤荣。话虽如此,我却不想离开鸢喜他爹半步,泪水只能往肚子里灌。   大岐与干枝屡次交战,但都不能敌,朝廷虽然为了不让百姓惊慌,压下了好几次战败的战报,却也改变不了远方不断传回的败绩。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这里满城压抑,就像成了伤城。   接着有消息陆续从战场传来,晟王还亲笔写了信。   信上说犬戎和干枝确实联手,干枝行兵诡异,我军连败数次,终于将余孽逼停在关外,不过大岐伤亡严重,需要援军支援。末了还说,陈鸢喜将军是死在了大岐自己人的手里,大敌当前,背后却有人在己方朝晟王放了黑箭,想刺杀他,顾将军抽身去挡,最终的结果却是鸢喜挡在了最前面,挨下这一箭。   信一来就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晟王没有说刺客是谁派的,可朝臣们都觉得在如此混乱的场面,却还不顾大局做出这种荒唐刺杀行为的大岐自己人,还会有谁呢?   是谁和晟王有恩怨?是谁想让晟王葬身战场以解后顾之忧?是谁天天都在作死,没有一日不在自黑?   群臣俱惊,他们一直觉得傅荆怀昏庸、拎不清,却没料到他会到达这种程度!年纪一把的徐丞相气怒攻心,当庭昏厥,再无人管事。干枝还没打到家门口,可大岐内部就已经四处不堪,有人装病不上朝,有人在此刻告老还乡,有人直接连夜跑,有人跪在堂前想以死谏国。   这场大乱可以算作是从人心开始乱的……   百姓们都说,是狗皇帝派人刺杀晟王,晟王辛辛苦苦替他守北疆上战场,是傅荆怀图皇位私欲,才置大岐千秋大业于险情当中。   这些消息简直像往我心窝上按烙铁一样。   前线失利,不少人都害怕了,怕干枝打过来,傅荆怀积累了全部人民的仇恨,百姓们都动摇了自己的三观,只恨不能在这个时候逼傅荆怀退位,给晟王一个交代,晟王才是能够拯救大岐江山的唯一希望。   雨越下越大,却仍浇不息这绵延不绝的恶意之火。   傅荆怀成为众矢之的,可是我却无暇顾及,我一直在鸢喜家陪着她父亲,家里连一个灵堂都没有摆,大家都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乌龙,希望鸢喜还是能风姿潇洒的骑马归来,问我们一句:“本将军是不是帅翻天了?”   直到这夜五福在我耳边耳语,说是看见了陛下的身影,我这才从心胸身处吐出一口凉气,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想好该如何面对我。   我撑着油纸伞踩过水洼,就看见他浑身湿透,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慌张的孩童,他是一个人偷溜出宫,以这副样子,不知是不是想换回丁点同情。   我早已无暇悲悯:“陛下……”   傅荆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切地冲进我的伞里握住我的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上回的谋反就是傅云卿自导自演,这一回鸢喜的战场遇害,肯定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相信我啊,若钦!别人都可以不信我,但你一定不能不信我啊!”   我当下心境不稳,却也只能强作镇定:“陛下,凡事都得以保重龙体为先,快些回宫吧。”   听此一言,傅荆怀后退了几步,整个身子都漫浸在雨幕里:“你还是怪我是不是?怪我允许她出战,才造成了今天她有去无回的局面?”   我咽了口唾沫,头脑中闪过千般情绪:“微臣愿意相信陛下。”   “你又用君臣来隔开我……”傅荆怀裂开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笑得都咳了出来,最后他扶着树连连咳嗽:“原来你也是这样看朕的。你们都是这样看朕。他从来都是好人,只有朕是恶鬼,次次都是!”   我的眼神一瞬不变地锁定在他身上:“陛下……”   “不要再说了!”他转身就走,背影那样寂寥,仿佛充满痛苦。   我想追,可却心思拥堵,鸢喜落得如此……境地,我对傅荆怀根本做不到不怀二心,我的心和我的记忆全都迷惑过我,我不能再像一只飞蛾一样只朝着光亮的地方扑。傅荆怀这把火,越烧越淡,好像在告诉我,再不扑,他就要灭掉了。   这场雨直落了五日方歇。   这场灾难却不知何时才能够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两个月后,才慢慢听到些好消息,晟王使计灭了犬戎骑兵,又趁热打铁让干枝栽了一回。干枝的皇子体内流传着父辈难以磨灭的基因,狡猾血性之下又多自负,他瞧不起傅荆怀这个草包皇帝,所以根本无所畏惧,恰逢这时,岐军的重整与振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援军是吕小侯爷带去的,吕家世代都在削不良内臣,先帝在位时,吕侯爷就一直牢牢地站在先帝身后,不管先帝昏庸与否都忠君不二;而吕小侯爷也一直站在傅荆怀身后,谁骂皇帝他就以十倍的功力反骂回去,谁有小动作,他就拔剑分分钟要砍人。   没办法,虽然吕羡秉承着“先撩者贱”的原则想收拾贱人,但傅荆怀却不愿意,这种时候,功过自在人心,堵得住悠悠众口,也堵不住人心所想。于是傅荆怀就让他去支援前线了。   吕羡与晟王在狼子沟汇合,加急送回来的战报无意中提了一句,说是顾常几近疯狂,当日陈鸢喜毙于他眼前,他杀红了眼,等战后翻找尸堆千百遍都找寻不到鸢喜的尸身,他就有点不正常了,在接下来与干枝的交锋中,他连铠甲都不穿,衣袂翻飞,直冲在最前,杀伐无数,不知收割了多少人头,就像一尊战场活阎王。   我当然能感受的到顾常的痛苦,他从小到大没有跟陈鸢喜示过一次好,次次都是口角相向剑鞭相对,这好像成了他们之间固定的相处模式,谁也没有想要改变过。直到鸢喜的突然死去,他才唤醒了心底的魔障,相爱的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后悔万分……痛苦万分……   明明动了心,为何还要互相伤害?我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样,突然不想再跟傅荆怀较劲,我进宫去找他,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我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也开始学会在我面前隐掉失意:“祺爱卿,朕已经恩准你近日休朝,去处理陈将军的后事,你这次来,有事吗?”   我道:“战争快要结束了,是不是要派使臣过去,跟干枝谈条件?”   傅荆怀唇角轻勾,似嘲似讽:“你不用操心这个,陪朕一起等他就好,他会回来逼宫的。”   我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得神经病了,傅荆怀他到底在说啥?!如果晟王没撒谎,那他根本就没有过谋朝篡位的想法,况且吕小侯爷还跟他在一起,断由不得他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啊,傅荆怀为什么这么言之凿凿?   傅荆怀走近我,伸手摸我的脸颊,叹息道:“如果我不是皇帝了,你将如何?”   一是我不相信晟王会骗我,如果他真的要反,就绝不会说出那些伤我的话,我那时为他筹备,却换来了一句是我自己想太多,如果他举兵逼宫,这是在怎样打我的脸?其二,我孤独的心里终于能容得下傅荆怀,却要让我看到旧人和新人同室操戈吗?   不,老天不会这般待我!   我扑进傅荆怀的怀抱,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他不会那样做,你也不会有事!”   听声音,他好像是笑了,背上传来他一下一下的安抚,他说:“傻瓜。”   战场情势好转起来,连续的几次交战,干枝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又过三个月,干枝的使臣交上了投降书。   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把投降书直接交到了晟王的手里。   这个事情伴随着吕羡的密报,直奔京城而来,消息无法压住,因为干枝刚平,吕小侯爷就带兵和傅云卿干了起来。虽然官场没有战场那样胜败输赢都明明了了,但也能感受的到,隐藏在空气之中的那一缕怪气氛。   晟王是要反了。   如傅荆怀预料之中的那样,温柔和煦的好好先生终于顺天而行,挥师北上直奔京城而来。   即突然又不突然的一幕,仿佛早就在朝臣和百姓的潜意识里存在过。不知道傅云卿秘密允了对方什么条件、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干枝还出兵助傅云卿一臂之力,这当真是史前未有的稀奇,战场上才拼杀过的两方,结局竟然如此荒诞!   这让死去的万千生命该如何?   顾常已经彻底偏执成疯了,每日都在寻找陈鸢喜,也不管眼前事,好好的一员大将就此没落。而吕小侯爷,平素最爱用暴力解决问题,晟王和干枝杀着杀着滚到了一个被窝,把他差点没给气死,他怎么会允许傅云卿打回京城逼宫,但是士兵数量悬殊,再加上人心作祟,他没能赢,匿迹于战场。   我慌了,银凤熙也慌了,现实就像一个笑话,生生扇了我们两耳光。我们心存希望的时候,傅云卿亲手将他与我们撇清,我们心如死灰被别人复燃的时候,他又改道重来,踏平我们的三观。   这就是傅云卿说过的没有谋反之心?这就是傅云卿说过的他只为大岐?难道吕羡手下的士兵不是大岐人?难道吕羡不是大岐人?可他还是选择了流血政变的这条路!   更为讽刺的是,我收到傅云卿的飞鸽传书,上面只有安静地四个大字——“静等事成。”   我摇摇头,就如芒刺在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好像也跟我记忆中的人完全不一样,城府如此之深,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云卿哥哥吗?   不是了,他早就已经不是了。   吕小侯爷生死不明,银凤熙失魂落魄地捏断了指甲:“我崇拜于王爷的专情与善心,没想到曾经的专情是假,如今的善心也是假,虚伪至极!”   我捂住脸:“舆情尽在掌控,兵符也安然到手,挡路的也全都被清除。也许陛下一直说的都是对的,这只是他导演的一场戏。”   傅云卿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占领过来,他在民间呼声一直很高,所以几乎所向披靡,城门洞开,人们夹道欢迎,就像在迎接救世主,完全不把宫里的这位放在眼里。   京城守军只有一万多人,无论怎么看傅荆怀的结局都不乐观,这里即将迎接宫变,京城百姓仓皇南逃、百官弃城而去,傅云卿在十日后终于围了城,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人们都往外跑,我却往宫里冲,宫人乱窜,人心惶惶,见了皇帝都来不及跪地叩首,纷纷跑得没影。   他摆弄了一下鱼竿,在太液池旁边对我笑:“若钦,我还在堵你会不会来?”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傅荆怀,吊儿郎当的、懒懒散散的、不怀好意的、贱不兮兮的,却从来没有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周遭一片混乱,鸡飞狗跳,他悠闲穿着一身金纹青衣,像是一个糊涂仙,误入了这危险的凡尘。   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还能对我笑,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也笑着走过去,用手去扯了扯他的头发:“我当然会来,两个人作伴,兴许黄泉路上也就不会那么孤单。”   君王死社稷,我知道他骨子里的执拗,他不会跑,不会在外面随随便便了却残生。   傅荆怀宠溺地对我微笑:“喜欢我吗?”   我点头:“喜欢。”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伪。   “唉,你要是早点这么乖该有多好,我们就可以有很多时间了,不像现在。”傅荆怀垂下眼眸,但却不是沮丧,语气里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与现实的污糟简直格格不入。   我道:“多一天,就赚一天,钓鱼吧。”   “嗯,钓鱼。”   我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看着太液池里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欢快的傻鱼笑了,这是多么好的一幕,背后万千纷扰,我们的心中却无比平静。   大军围城,守军顽抗,好在傅云卿也不急,就在城门外慢慢的消磨我们的耐性。   第一天,我们钓鱼,钓起来又放生,搞到最后连晚膳都没得吃,还是我翻遍了御膳房,揉面擀面,下出了两碗面出来。   第二天,傅荆怀要和我下棋对弈,可怜的是宫里的宝贝大多都被宫女太监们顺走,我们光是找棋盘就费了个羊劲,最后还是傅荆怀灵光一现,用毛笔画了一个棋盘出来,我们从天亮下到天黑,傅荆怀把玩着扇坠,我扣着指甲,就这样半专心半分心的玩了一天,晚上还是吃的面。   第三天,傅荆怀把圣旨递过来,一字一慢道:“喏,这个给你。”   他脊柱挺得就像雪崖青松一般笔直,表情一丝不苟,仿佛眼前的事是天大的事,不能允许我做任何一个细微的鄙视。   都这个时候了,圣旨还不如草纸重要,但当然我也不好鄙视他,只能默默将其打开,在看到里面的字后,我全身都僵了。   傅荆怀的话继续响在我耳边,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自信,“其实我更想封你为后,可是这也许是我写的最后一道圣旨了,比起实现我的愿望来,我更看重你的愿望,只是可惜现在没人听我的,大家都忙着逃命……你只能当一个空有虚名的女相。”   见我没反应,他又追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唉,本来是想让你过过干瘾,看来还是没有合你的心意……”   傅荆怀竟然还能记着我那不靠谱的愿望,内乱之中,他尽自己最后的能力封我为丞相,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多少潮涌积在心头,又奔流向四肢五骸!春心萌动的小野猫站在宫墙上喵喵直叫,叫声闹人得不行,我就像被点着了火一样扑过去,捧住他的脸,狠狠的吻他。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紧紧地搂住我的腰,我们密不可分,就像要吞噬彼此,这只是干燥荒原遇到的第一滴火星,就足以燎原。   不知何时我的衣带被解,而他也压在了我的身上,灼热的亲吻纠缠,心潮一遍又一遍的涌动,我不想考虑任何事,我只想要看着现在的他。   可是做到最后一步,傅荆怀却停了下来,他笑笑:“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应该再害你。若钦,我不要你陪我死,你走吧,宫里有密道通向外面,我够了,这些回忆足够支撑我到下辈子,下辈子我再去找你。”   在他背过身去的时候,我默默地扬起手刀,将他劈晕。夏公公这才带着来钱和招财进来,嘴里还叫着:“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快些,快些!”   我将傅荆怀交予他们手中:“带他走,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报——宫门破了!”一声叫喊,流着血的侍卫连滚带爬地来到我们面前。许多人的心都随着那喊杀声骇然猛跳,御林军也不能完全抵抗,血一般的历史就这样上演。   兵不血刃夺下皇位固然好,可是这场流血的宫变却避无可避。叛军真的杀了进来,火箭射入殿堂,帐幔燃烧,外间的喊杀声响起。就像那首流传民间的童谣一样,皇家果然要开始失兄弟了。   我屈膝跪下,恨自己看错人,傅云卿一直是想要这天下的,他不是被民意逼的上位,他是步步为营潜心部署,终于带着足够的力量归来。   夏公公把皇帝交给那几个小太监先走,自己又过来拉我,那一张老脸上全是泪痕:“小祺大人,你就跟奴才从密道离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然就算是抵上奴才的老命,奴才跟陛下也无法交差啊!”   我看着眼前那隐隐火光,却依然坚定地跪在殿中:“你走吧。”   “大人!”   我闭上眼眸:“我心意已决,别废话了,你逃命去吧。”   不久,傅云卿终于进来,他战袍未退,杀伐之气尤存:“祺缪,我终于得到了这天下。”   那声音不再温柔如玉,反而冰冷蚀骨,又或者是我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我抬头看他:“你一直是骗我的对吗?”   的确,傅荆怀曾经跟我说的全部都是对的,他当年并没有陷害晟王,正是王爷自导自演做了一场戏,将天下人的仇恨都拉给傅荆怀,让他众叛亲离,让自己顺势而上取而代之。   更甚至于,这场暗斗里,竟然连鸢喜都不放过,鸢喜的白白牺牲,却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筹码。一切已回不了头,我选择相信这个不该相信的人,我一错再错,我不该被任何人原谅。   那日的延池,衣着华贵的俊秀男子对我灿然一笑:“帮什么呢?”   是啊,帮什么呢?无非是倾尽性命去帮你如愿所偿。   我自当万劫不复。   早注定。   “这里很危险祺缪,你这是想做什么?”傅云卿来拉我的胳膊,想把我拖走,“大岐仍在,你无需殉国。”   “火势太猛了,主上……”他的心腹不会由得他在这里多呆,纷纷上前急忙喊道。   我甩开他的手,眼看着傅云卿被别人往外拉,大岐仍在,接下来就是他的大岐了。在火光蔓延的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傅云卿登上皇位的画面,他笑得依然温柔,但每一分温柔下都是蚀骨的饿狼。   我看着他的背影,用尽全力地喊,也不管干涸的喉咙里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傅云卿,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你说过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傅荆怀争这江山,这跟你说的不一样……我曾对傅荆怀说过:“如果骗你,我不得善终。”   我果然没有善终。   困极泪极要闭眼的时候,余光看见一人影一往无前地冲来火海:“蠢货,你是要生生蠢死吗?!”   这声音分外耳熟,可傅荆怀不是已经被我劈晕送出密道了吗?他为什么还在这?我想问,可却连动脑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线。我这就要死了吗?   死了也好,以死抵罪,鸢喜,我来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光线昏暗,似被浓雾掩映。   我站在猩红的血迹和惨白的枯骨上,不知前路是何方,只在原地踟蹰,心慌无措的恐惧被凄凉的环境无限放大再放大。过了一会儿,眼前逐渐出现了人影,背景都是笑闹声,我模模糊糊好像看见云卿和我在延池赏花。春风拂面,他摘下我头顶落上的桃花瓣;恍惚中仿佛又看见了傅荆怀在用自创的风格为我画像,嘉文殿香烟袅袅,他呲着白牙,笑得格外灿烂。   回忆如一片片薄纸被风打着旋的吹散,我早已泣涕涟涟。   直到鸢喜站在我面前,她一双如漆的眸子里尽是灵动,用每一次喊我起床的方式伸出手来摇我:“小祺啊,都这会儿了,你怎么还在偷懒什么?快醒醒!”   猛地睁开眼!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虽然眼皮沉重得像被灌了铅一样,但我还是努力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在宫中。   一个长得跟四喜丸子无甚区别的脸立即塞满我的视野,她激动得像是要哭:“谢天谢地,娘娘总算是醒了,陛下都担心坏了!”   我认出她来,她是当年在延池伺候云卿的心腹侍婢,名唤瓷微,她出现在这,并且口称“陛下”,证明宫变已经结束,云卿真的得到了天下。   这是以前我设想多年的完美结局,现在却忽觉可笑无比。   “娘娘,您都昏睡十来天了,现下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儿,太医马上就进来,您会没事的。”瓷微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吵得我心烦。   我终于开口说了第一个字:“水。”   因肺里呛了烟,嗓音也变得黯哑。瓷微给我喂了水,开启话头想要描述有谁对我的安危表示了关心。   我打断她的废话:“你为何要叫我娘娘?傅云卿在哪里?”   瓷微赶忙跪地,埋着头不敢看我:“娘娘……不可直呼陛下名讳啊……”   我刚想发怒,想找的那个人正好出现了。   “祺缪!”好几位太医都跟在傅云卿的身后,他疾步来到床边,伸手帮我掖了掖被角,这才又说道,“起来做什么?这才刚醒,若是再着了凉可怎么得了?”   傅云卿的语气里满是关怀,他一直都会运用这样的温柔战术,以前我还以为这真的是出自真心,被迷惑了许多年后,现在终于能够看透。真心亦或者假意,不过是一场戏,完全抵不过他的心计。   “我有话要说。”   也许是我的严肃,傅云卿便让屋内的人都退下,瓷微如蒙大赦般地跑了出去,转瞬间就只剩我和他。   谪仙般的人儿即使身着明黄,依旧散发着丝丝清贵之气,傅云卿先是张口,那眉目仍是像画像中的情圣一样温情:“祺缪,如今朕坐拥江山,一偿所愿,但这心中仍放不下你。嘉怡付出颇多,朕答应允她皇后之位。你只要点头,朕便封你为贵妃,今后会给你十足的宠爱,再也不会与你分开。”   多么动听的情话啊,可是这情话的背后又流淌过多少鲜血,我怎能忘?他连鸢喜的命都算计在其中,我何谈原谅?对我言爱,他却还能忍受和别人同床共枕的情节,可真是让我觉得好笑啊……渺小的我的确没资格去和他心中的家国天下抗衡,可他连拿出来比较都不屑!   心里忽然想到了傅荆怀,他也同样说过爱我,认真地说过、慵懒地说过、一遍一遍地说给我听做给我看,因为在乎,他绝对不会随意娶别人传宗接代,让我伤心难过,所以我才会被这样一个男人征服,在不知不觉中将心完全偏向了傅荆怀那边。   “傅荆怀在哪?”我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是低声提问。   即便理由和时局多么的值得人支持,他也不敢正面杀了旧帝,毕竟他一直以贤明著称,绝不会在这个关头手刃兄弟落人话柄。可能只是像别的书中所记载的完美政变那样,他废了傅荆怀的帝号,会将其囚禁一生,更好一点的是随便将其封个王打发出京城,或许不久之后傅荆怀就会染疾暴毙而一命呜呼,总之表面上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你一醒就要找他,是不是也太过假戏真做了?”傅云卿的面色沉郁下来,语气还算是平静,“祺缪,我当时骗你,只是为了保护你,他看你看得这么紧,我若在那个时候承认有异心,再承认对你有感情,我怕他会对你不利,也坏了我们的大计。你可懂我的心?”   不是“我们的大计”,那早已成了他一个人的大计,他把我剥离在外的那一天,我的心就狠狠地从他身上拔了下来,血肉模糊,滴答一地。   我不想再回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张开嘴,我干涩的喉咙发出低声恳求:“能让我见见他吗?就一面。”我似乎忘记了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大岐的新帝,是整个国家新一任的最高统治者,我对他做出这样的请求,无异于作死。   “你我多年旧情,我好话说尽,你就打算这样对我?”傅云卿的话里充满了对我的失望,“我可记得在延池和我相遇的你,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能看到他胸膛的起伏,频率稍微有点快,他的身后是我无法踏入的生活,是我无力参与的世界,即使我离他的距离不过只有一步。   “云卿,我也记得那时候的你,也不是这样的。”   “信不信,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再见到他?祺缪,你别逼我,我还不想让你看到我残忍的那一面。”   他的表情冰冷而严肃,这不是一个随口说说的玩笑,驰骋沙场多年,傅云卿早练就了一身本领,包括威胁人。他抿了抿唇,也许是动了气,最后只给我留下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吧”然后挥袖离去。   我用余光看见外面的宫女们跪了一地,有的还在瑟瑟发抖。瓷微小心翼翼地进来,低眉塌眼守在我床边。   直到几天之后,我才弄清楚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傅云卿那日以雷霆之势夺下帝位,囚傅荆怀于天牢,凭借着一封退位诏书,一个玉玺,大岐国正式改朝换代。接着他为了巩固政权,将反对的声音剿灭了个干净,顽固的旧臣有的猝死,有的告老归乡,有的直接被罢免,一时朝纲震动,人人自危。   不过,倒也有不少臣子愿意效忠,他们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忠臣,向来是只忠大岐的江山社稷,不会一味的忠君。不过短短的工夫,朝堂之上便以旧翻新。   傅荆怀一夕之间从一国之君变为阶下囚,从小被伺候惯了的他现在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地铺干草,虫鼠同眠,完全是处于一副“待处理”的状态中。还有消息说,傅荆怀自从进了阴暗潮湿的天牢后并无异常情况,既不寻死觅活,也不破口大骂,甚至每顿饭都吃得一粒米都不剩,胃口好得像是在度假。   他本来可以远离这里好好地活下去,都是为了救我他才返回,落入这种伤及自尊的境地!我了解他,傅荆怀最会用不羁的态度隐藏自己的痛,他怎么可能好受!我的一颗心像被密集的蛛丝缠绕,憋闷透不过气,片刻都难熬,我想要见他,想陪在他身边,可奈何天牢有层层守卫,没有陛下的手谕,我根本见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这些天以来,瓷微一直给我补身子,经常叽叽喳喳地跟我说些趣事,想给我解闷,我知道这丫头是好心,可就是不太愿意听那讽刺的“娘娘”二字。   瓷微惆怅道:“主仆有别,奴婢总不能没规矩吧……”   “那叫我一声大人吧,”想到我的身份,想到傅荆怀最后赐给我的圣旨,不由得眼眶一酸,“叫我小祺大人也可。”   瓷微眼珠子滴溜一转,点头应下:“小祺大人,您别跟陛下置气了,您昏迷的时候陛下每日都抽空来看您,即使政务再繁忙都照常过来。那日得知你醒来,一直没笑过的陛下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可……奴婢听说,最近陛下都冷着脸了,宫里的气压特别低。”   傅云卿这人,很少在人前表现出不高兴,无论多么大的事,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他的表情都温柔安逸,一派仙姿。我醒来后也见识到了他的脾气,与傅荆怀一生起气来就一副“老子要杀人”的模样相比,傅云卿安静很多,表情很冷,就像无形之中你与他之间已经产生了难以跨越的沟壑。   “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一个太监响彻云霄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与董嘉怡并无交情,她完全没理由过来看我,而且消息灵通的后宫之主应该也会知道我已经拒绝了傅云卿,这样还过来找麻烦的话未免也太蠢。   董嘉怡踩着这声音进来,她身着一身华丽异常的凤袍,凤冠上是珍珠宝石和黄金做的三龙六凤,果然是人靠衣装,衬得气质高贵了不少。董嘉怡为人很傲气,平时就算是和身高相等的人站在一起时,她的眼神都能看出一股俯视的味道来。也许是因为她家族的资产足可以媲美国库,云卿的篡位她出了不少力,于是现在更倨傲了,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歪倒在污糟之处的臭鱼烂虾。   瓷微声如蚊蝇地在背后提醒我,如今皇后娘娘在前,我不能磨磨蹭蹭,得赶紧跪拜。   我没动,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如果董嘉怡想玩什么花样,我拱手送上。如果不能再和傅荆怀相见,如果我要永远被关在这间房中,那我可活可不活,无所谓。   “妹妹,你身体初愈,就免你对本宫行礼了。”董嘉怡被宫女伺候着坐下,那满头的珠玉快要闪瞎我的眼 ,她捏着嗓子又对我道,“你可知本宫所来为何事?”   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勉强叫我妹妹,她真张得开口!   我摇头装糊涂:“皇后娘娘有何指教,不妨直接说。”   “本宫看得出来,陛下这些天并不开心,其实自做王妃那日起,本宫就知道有你一直存在于他心中。即便本宫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现在一切都已是定局,帝王本就可以拥有无数后宫佳丽,与其再选若干个别人,倒不如选你。”董嘉怡伸出手,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接着问道,“你梦寐以求的结果出现了,很得意吧?”   她今日前来是想让我入后宫,料想也是要许我贵妃之位,让我与她一起侍奉陛下。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她能勉强自己做到这份上,真是难得!   突然之间,董嘉怡变了脸,直接扑过来对我哭泣道:“你若觉得贵妃之位委屈了你,那本宫便将这后位让与你,不求别的,只要你能好好照顾陛下,别让他失去曾经的笑容,本宫做什么都可以!”   傅云卿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彼时董嘉怡抓着我的手,眼眶红红,深情剖白,连京城最佳戏园子里的名角都没有她会演。我不知道好几天没见后,为何傅云卿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是怕皇后娘娘对我做什么吗?   不管是真心居多,还是表演居多,我只知道,一切为时已晚,我的心已经不在傅云卿身上了。他若真想把我也禁锢了,放在后宫,让我和心中之人永生难见,我倒不如……等等!我脑子里猛然间灵光一现,貌似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掀开被子下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头深埋:“陛下,所有支持您的旧臣都官在原职,那么微臣是不是也可以重回朝堂?”   以前我对他有请求时,都是插诨打科随便得很,撒个娇让他帮我买东西,缠着他帮我做功课,可是如今,我跪在他的脚下,称他为“陛下”。   我看不到傅云卿的表情,只能从沉默的空气中感受到他的诧异,不过许是看在我跪地求他这么诚恳的份上,傅云卿沉默半晌之后还是说了一句:“罢了,既然你这么想当官,那就官复原职吧。”   我依旧没起身谢恩,只是继续道:“陛下,臣的原职是丞相。”   “你说什么?”他很意外。   我慢慢抬起头来,认真对答:“陛下一言九鼎,说让臣官复原职,臣的确是前朝的最后一位丞相,有圣旨可证!”   既然不想以后宫妃子的身份活下去,那我必须走入朝堂,只要能参政议政拥有发言权,我就可以游说旧臣,让大家一起谏言,给傅荆怀一条能活得好路走。   新帝的语气突然变得淡漠,他冷冷地回复我:“你起来吧,朕答应你。”   “陛下——”董嘉怡惊呼出声。   他抬手示意对方闭嘴,然后直直看向我,就连他衣上的金色蟠龙也用着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盯出一个窟窿才罢休:“祺缪,朕记得那一年你曾说过你只忠心于一个人,希望你不要忘了。”   ----o00o----   我重新住回府中,瓷微鼓起她的包子脸,连额头都写着依依不舍。可以想到,她格外希望我入皇帝的后宫,但我没法如她的意。   丞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我这小小的角色必然不够格,可是傅云卿金口一开,我当众听封,成为了新王朝的左相。他新增一名右相职位,把当年得他青目的状元郎提升至此,与我相协。   多年前懵懂无知时许下的心愿,如今完全成为了现实,我真的当上了丞相,也是大岐历史上唯一的女相!   世人都说我祺缪是个神人,明明是个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还顶着一身的恶习,连“花瓶”都难以胜任,结果却不知使了什么鬼迷三道,让废帝看重我,连新帝都肯让我继续为大岐奉献青春。   还有人说,其实我是傅云卿一早安插在旧王朝的一枚事关紧要的棋子,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废帝能够被顺利拉下马,与我脱不了干系,我理应被重用。   我不在乎别人议论什么,经历这么多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每次听到“废帝”这个称呼,还是会神经一紧。我告诉自己,千万要忍,我一定要救他!   新王朝刚刚开始,傅云卿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处理,每日的早朝都会延时很久。丞相分为左右,以右为上,我几乎都会附议右相的看法,也了解了很多重要的事情。譬如大岐和干枝结了盟,傅云卿答应助他们复国,彼此免税通商,并将早就划入大岐地界的干枝旧址又分还给了他们;譬如犬戎被利用后遭抛弃,元气大伤,现在退居北方以北,数十年都不会再有挑衅的能力。   不过也发生了比较蹊跷的事情,吕小侯爷自战败便失去踪迹,顾常也不知去向,老侯爷这几年身体不佳,还没等新帝想出办法肃清他时,便已经举家搬迁,远离京城。鸢喜他爹也辞了官,告老还乡。   有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我怎么抓也抓不住,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在皇帝忙碌的时候,我这个高级摆设地位很稳,这日我看时机来临,便抱恙没去上朝,装了好些银两前去天牢打点。因为我一直给大家营造的是经久不衰的大红人形象,硬闯之下倒也没人敢伤我,守卫当即想上报,可正值早朝不能打扰,便让我得了逞。   我终于踏进了昏暗潮湿的天牢,这里散发着霉味,是一股很久没有人清理的味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整个天牢早已成空,除了十恶不赦的重犯,就剩傅荆怀一人。   “卓屹!”我扑过去与他隔着牢门相望,霎时间眼泪扑簌簌而下,“你受伤了。”   傅荆怀穿着简单的棉布衣衫,虽单薄却还算干净,手上和脸颊都有未愈的伤痕,一定是受了不少罪。他的瞳仁明明是浓郁的黑色,一见我来,却好像瞬间往里面铺陈了星光:“若钦?真的是你?!”   他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下子就勾得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会一个劲儿地喷眼泪。   “没事啊,乖~朕……大爷我还没死,你这么急着哭坟啊?”傅荆怀的嘴角慢慢翘起,不愧留着皇家之血,他无论在怎样的逆境里,都风骨犹存,还保持着自己独特的不羁风范,“伤痕是男人的勋章,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瞧你那受惊的小样儿?至于吗?”   “怎么伤的?他们怎么敢对你动刑?”   “那倒没有,那日你昏倒在火海,都是我无能,没有以一敌十的功夫,所以拼了老命都打不过那帮反贼,让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你还好吗?”   我不停地点头:“我很好,就是好想你。”   他隔着牢门握住我的手,眼里的深情让我永世难忘:“若钦,我也想你,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想你。谢谢你,谢谢你能让我再看到你。”   我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被这句话狠狠地冲击了,顿时变成了无数的碎块,万种思绪在血脉中奔涌呼啸,让我失了心魂,呼吸艰难。   “卓屹……”我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不想在这短暂的碰面中总是哭哭啼啼,连说话的时间都耽搁了。   傅荆怀松开我的手,慢慢地侧过身去,牢内的微光衬得他的侧脸轮廓分外鲜明,他用着无所谓地语气开口:“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个好人嫁了……唉,可我还是很不信任你挑男人的眼光,不然到时候多烧两把纸钱给我,我托梦帮你参谋参谋?”   这玩笑话说得真是没水准,也不想想我现在是什么状况:“别瞎说,眼下这时局,他不可能动你。”   “傻姑娘,明着当然不行,”傅荆怀单眯了一下右眼,不忘耍帅,接着道,“不过啊,昨夜天牢里进了刺客……”   我登时紧张,汗毛都偧了起来:“刺客?!那你有没有事?”   他轻轻摇头,笑得意味深长:“你看到喽,暂时还活着。”   我听得颇为痛心疾首,连看守这么牢固的天牢竟然都能溜进刺客,看来云卿真的心狠,他想要对傅荆怀赶尽杀绝。可是傅荆怀是怎么化险为夷的呢?我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如果没有看错,那里流露出来的信息是一派胸有成竹,仿佛没什么可担心,难不成……天牢里有傅荆怀的接应吗?   我把脖子上的玉佩解下来塞过去:“这个给你,你戴上。”   “什么?定情信物啊?”傅荆怀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又要塞回来,“女人家的护身符我拿着做什么啊,你留着吧,乖~”   直到我脸红着承认“就当是信物好了”,他才表示愉快地收下,那种姿态,好像我们不是身处天牢,而是在花前月下。   告别时,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边心口,示意他要保重自己,让我放心。   他屈起食指,笑着在牢门上轻轻敲了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我硬闯天牢的事自然还是落在了傅云卿的耳里,我都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可他并没生气怪罪,这让我很是讶异。   更为新奇的是,傅云卿把我叫了过去,温柔并带有歉意地对我说:“这些天太忙了,所以没有顾得上考虑你的心情,你想见他无需这么机关算尽,告诉朕就行了,朕让你去,也会派人保护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先抛开“是保护还是监视”不谈,傅云卿表现得这么通情达理真的让我半天没缓过神来。虽然他以前一直以这样的面目示人,可我以为……   “发什么呆,朕既然说了,还能唬你不成?”云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你不是喜欢吃延池的那家驴肉火烧吗?刚巧他家大厨进宫入了御膳房,你哪日有空,便来宫内吃吧……若你觉得私下见朕不方便,他家在京城也开了分店,在东十街,只不过手艺自然不比宫里的这位,你也可以去。”   他说这话多少有点打趣的意思,说明他对于我的转变,早有了埋怨。   我赶紧颔首:“谢陛下关心。”   傅云卿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是一种摸宠物猫的姿势:“好了,时候不早,朕派人送你出宫。明日不必再耍心机了,按时上朝吧。”他的表情比晨雾还迷离,让我捉摸不透。   为人臣子最怕的是什么?不怕你没背景,不怕你没才能,最怕你即使察言观色也捕捉不到皇帝的心思!我虽难以启齿,但还是憋不住要问:“陛下不怪我?”   傅云卿“嗯”了一声,笑了起来,但这笑容冰凉得像寒冬里搁置在院中的青铜杯盏一样,挨上就能凉入人的骨髓,他不再自称“朕”:“我赢了,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你知不知道原因?”   我没说话。   傅云卿开始慢慢说道:“我是喜欢你的,当时娶王妃只是为了消除他的猜疑,而且王妃的家族确实于我有益。因为很多原因逼得我不得不说出拒绝你的话,但我相信你会等我,你说过会效忠我一辈子,等我一辈子,你从未对我撒过谎。”   我怎么突然有点想哭呢?这真是奇怪。   傅云卿继续道:“祺缪,我们的回忆都是真的,但我并没有想过让你挣扎在庙堂争斗之间,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棋子,只不过你的官途顺遂得超乎我想象,我那时只身在外难以控制……我明白,我在你的生活中缺失了太久,以至于你的心会偏向他,现在我回来了,我有能力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包括你……”   我如鲠在喉,无法消化:“那你也不应该伤他!”   “当日他要带你走,还举剑向我挥来,就算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还手,我身边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祺缪,我十七岁就被他支去北疆战场,这些年里,我经历过三次大战役,二十三场小战斗,北疆战局复杂,危险重重,我无数次与黑白无常擦肩而过,身上也尽是伤疤,与他相比,只多不少,甚至更为可怖,你想看看吗?”   我沉默了,自古以来皇家成员为帝位争斗,又能说谁对谁错,他在动摇我的三观。傅荆怀情商不高,对于解释毫不擅长,每次被诬陷他都否认过,信任他的少之又少。云卿一向本领出众,一连设计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人命,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过是“时局所迫”四个字就想洗白。   “你对我的感情好像太过稀薄了,都不够煮上一锅粥的,你应该站在我这边,并且也只能站在我这边,听明白了?”傅云卿这样说道。   我点点头,说:“大概明白了。”   回府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银凤熙说是去南下寻吕羡,我拦都拦不住,就让她去了,导致现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往事如烟不可追,一追一脸灰。傅云卿真的恢复成为一个“楷模”,我该从哪下手?如果静观其变的话他会放自己的兄弟一条活路吗?那昨晚出现在天牢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头疼,我呆呵呵地啃起指甲,和五福四贵他们大眼瞪小眼。   我想起来那个傍晚,傅荆怀第一次和我在路边摊吃汤包和馄饨,也想起来他在大雨里的寂寥表白,还想起城门将破亲兄弟要杀进来前,太液池的池水轻悄地荡漾着,他在池旁对我微微一笑说:“要不要钓鱼?”   无论怎么睁眼闭眼,脑海中出现的都是他的脸,云卿已经不再是我的执念,只有傅荆怀,他才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唉,僧人参禅,我参心,老天也太不帮我,我竟然又要走上二心臣之路……怎么这么悲壮呢!   没过几日,坊间便流传开了废帝在天牢里遇刺的消息,渐渐地大家都咂摸过来味儿了,这哪里是《昏庸皇帝引民愤终落马勤勉王爷顺民心而上位》的选段,这明明就是皇家血脉的内斗!你残害残害我,我残害残害你,有谁是干净的呢?   虽说废帝平时没有正经,但好歹也正因为他的不着调,有好几次征税征兵的谏言都被他打个哈哈一并带过了,老百姓没吃什么亏。每天还能看看宫里那位的笑话,茶余饭后说上一嘴,过得几多舒坦。   这回,人都进了天牢,还有刺客要弄死他,那肯定是新帝的指令,所以他俩不就都有了“残害手足”的前科了。唉,众人想想就觉得脑仁子疼,高墙里面的事又怎能看得明白……   秋意盛,百草枯,颇有一番萧凉与人心对应。   朝堂之上,满殿严肃,我刚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参加谁的葬礼,四周都凉飕飕的。当然也有很多大臣在抱团议论这个事儿。傅荆怀帝位也退了,人也关了,要是再死在里面,如此赶尽杀绝肯定会给悠悠众口留下话柄。   是我把消息放出去的,所以我一点都不像他们一样震惊。   傅云卿出现后,开始有臣子谏言,大家各说各话,想了千种危机后的处理办法,为了稳定新朝,也为了保全傅云卿苦心经营的形象。   结果,傅云卿没应,他只是对身后人耳语几句。不过一会儿,就有两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被扔了进来,趴在地上呕血。气氛一时静谧,百官一下子全都愣了,连我都皱起了眉头。   傅云卿起身,慢慢拾阶而下,等站在百官之中了,他才解开龙袍,掀开亵衣,他的腰腹处缠着渗血的纱布,这一幕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想问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傅云卿手下没停,一层一层解开缠着的纱布,就像在用身体陈情:“那夜是有刺客进了宫,不过刺杀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余党来刺杀朕!”他终于解开了全部的纱布,那刀伤之深,离胸口之近,让大家都惊呆了。   “陛下——”   “快宣太医!”   “慢着,”傅云卿就这样坦荡荡地站在那,神情肃穆,“让他俩抬起头来。”   守卫上前,捏住地上两名黑衣人的脸抬起来,我心一紧,怎么是来钱和招财,他们不都逃出去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来钱含了一口吐沫,仰脸便朝我吐过来:“贱人!狗官!你们串通一气陷害我主上,什么狗屁皇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话罢就被人扇了一巴掌,来钱伏在地上咳出血来,“狗皇帝,你处处诬陷主上,与敌国私通,造反篡位,你会遭报应的!”   傅云卿道:“这两人是傅荆怀的身边的人,跟了他多久你们都知道,他们奉命前来刺杀朕,当时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朕念及手足之情,将此事压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为留他一条性命,来日封王让他自行快活。可他……他害朕数次,对朕痛下杀手,现在还敢兴风起浪,扰乱民心,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有一股不知名的恨意卡在我的喉头,吞不下,也吐不得,煎熬得要死。我的三十六计还没出招,对方就野火燎原烧到我眉毛上来了!   来钱招财是被收买威胁还是真的刺杀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傅云卿已经单手一扬,怒道:“来人啊,赐毒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事情突变得太快,我万万没有想到,只能立刻跪下满脸悲恸道:“陛下三思!”   “陛下,此事或许有蹊跷。”苏御史竟迈前一步,与我齐跪。   就像俗话说的那样,这世上最难的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人心啊,我还是太不了解他。   傅云卿冷哼一声:“是怀疑朕身上的伤吗?朕五日前遭刺,喝了多少止痛药换了多少纱布都有迹可循,朕带伤上朝处理政务,可以叫任何一个太医来验,看是不是朕今日新添上这伤前来哄你们?!”   他见我的那一晚便已经身上带伤,他使了多大的劲儿才装作没事人一样与我说话?!那是他对我的考验,如果我重回他的怀抱,相信他,我就不会去散布消息,也没有今天这一幕,可是我没有珍惜!我以为唾手可得的机会,却终究与我失之交臂,我的选择,让我和傅荆怀都进入了悲剧结局!   百官跪了一地,纷纷劝傅云卿珍惜龙体,每个人的舌头都要打颤了,这一幕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毒酒端了上来,傅云卿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没有丝毫怜惜:“祺缪,这是给你的。”   我咬了咬唇,突然觉得好笑,想不到我与傅云卿会走到今天这步,情缘浅薄,一切抵不过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起身接过托盘,抬眼看他。   傅云卿别开脸,说不上是对我忌惮与戒备,还是怀疑与愤怒,他只接着道:“你与他里应外合制造诸多事端,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亲自送他好走,留他全尸,许他入皇陵。你若不愿,那朕亲自送他上路。”   我在此时,才终于练就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心灵,这深宫之内,尽是血污,傅云卿竟然赐我毒酒一杯,让我送心上人上路,这一招何其狠毒!   “陛下,臣愿意前去。”   再进天牢的时候,有一群守卫跟在后面,我的心很平静很平静。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论,每个人都有自己到达的终点,我设想过最坏的结局,无非就是我和傅荆怀做一对地府鸳鸯,这没什么可怕的。   关他的牢门已经洞开,我端着托盘垂眸进入:“卓屹。”   傅荆怀悠哉悠哉地站起来,态度散漫慵懒,眼神却清明无比,可见他已经猜到了一切:“他要我死?呵呵。”他鼓起掌来,“真好,让你来送我,也算是给我的临终福利了吧。”   我想跟他解释是我愚笨走错了一步害了他,想跟他说一万句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却化成了一句:“你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真是让我感动了,我要向你学习,卓屹,我……我们下辈子做夫妻。”话毕,我把托盘放在桌上,端起那杯毒酒想要一饮而尽。   傅荆怀一把就把我的嘴捂住:“唉唉唉,你抢我的酒,还这么急着喝,那和直接去投胎有什么区别?别慌啊,投胎前可得合计好我们之间的事儿。”他夺下我手里的酒,把酒分作两杯,放在桌上,“我想让你记住,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不。这世上估计还没有这样特别的交杯酒呢?你既然想跟我一道赴死,那咱俩就正好把天地拜了,结为夫妻再死,起码黄泉路上也有个人作伴?你看可行?”   “和你在一起,去哪都没关系。”上天还是入地,生或者死,我已决意陪他共度。   “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他牵起我的手一起面向东南方向,口中轻声道,“一拜天地。”我俩一同弯腰。   “二拜高堂。”皇家祠堂在牢房的西北方向,我们再拜。   起身后,傅荆怀微微挑眉,光线是如此厚爱他,仅有的一缕室外光透过天窗都照在了他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带着年轻蓬勃的爱意,毫不掺假,这让我觉得他才应该是这天下最尊贵,也最不该受委屈的人。他笑着对我说:“夫妻对拜。”   身后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明明是凄惨的气氛,他们却成了观礼者。我和傅荆怀拜下这最后一拜,算是礼成,结为夫妻。他终于成为我的心火,我的脊梁,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我看着他笑,他也看着我笑,就像两个不知前路无妄的傻子。   那个大傻子凑近我这个小傻子的耳边,亲昵道:“夫人,洞房在这里怕是给不得,不过,一个吻为夫却给得起。”   突然落下来的吻,让我措手不及,但与以往的热情澎湃不同,傅荆怀给我的这个吻温柔细腻,就像初春时刚从未化的积雪中钻出来的嫩芽一样让人感到清新。我被亲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他舌尖顶过来一颗东西,直接就进了我喉管。   虽然完全没准备也没抵抗力地咽了下去,但我还是立马咳嗽起来,傅荆怀用手拍着我的背,这力道大的我都想把内脏吐出来:“哈哈,亲你两下你就晕头转向的,在这方面你也太没长进了。”   “你!咳咳咳……”   傅荆怀放低声音,提醒我道:“好了,娘子,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只是一句顺理成章的话,我眼眶却酸疼,抬眸看他,发现他的眼里也隐约有闪闪的泪光,像是涌动的碧波。   执杯,交腕,双双饮下。在我倒下的时刻,腔内有血气上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同时啃食我的心脏,喉头腥甜一下,不一会儿就没了意识。虽不敌别的良辰美景,但我心中这就是最绝佳最完美的婚礼,也是最特别的谢幕。   很多年之后,我仍记得这一天,从这一瞬间起,我便知道傅荆怀不是一个糊涂的草包,他以行动对我坦诚他的绝境反击,这样蛰伏隐忍,这样有胆识和魄力的男人,真是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   至于他喂到我喉咙里的东西,那是一颗用来假死的药丸。   当然我想不到的是,在假死后入皇陵的路上,我们被一伙人马劫了“尸”。而更加想不到的是,新帝傅云卿在我们被“劫尸”的夜晚收到了一封信,看见信上写得“七哥对她可真是残忍,既然这样,那人我就带走了”这些歪七扭八嚣张过火的字眼时,他连拳头都紧握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没有梦境,没有意识,没有呼吸与心跳,不知沉浸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困局中多久,我终于看见一丝光亮,一少年松松散散地执着灯笼在远处侯我,他一会儿蹲一会儿坐,时而也在原地徘徊几步,怎么都闲不下来。   走近了看,少年抬首对我咧嘴一笑。   他唇红齿白,眉目间带着英气,笑容热情得胜过火光,这是年少时候的傅荆怀,好似在补偿与我错过的青春时光。   “假死之药肯定伤身,你怎么也让她吃?”奇怪,好像是师父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宫变之时师父离开,一直都没有消息,我官复原职后曾找人多方打探,却也没有结果。   “这傻姑娘怕看到我死,想先走一步,差点饮鸩而亡,夫子,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拉着她一起。”傅荆怀的声音好像充满懊恼,“她这要睡到什么时候?”   我晕沉沉地睁开眼睛,然后便忽然抑制不住满腔欢喜地大叫:“师父!”   在天色将白的时分,我连忙下地跪拜下去。竟然真的是师父!没有什么比此刻见到师父更让我激动地事,我从小到大无父无母,有的仅是这一位师父,他就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收拾我的震撼,师父大人就已经放下茶杯,用骨节修长的清瘦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你这孩子,向来胡闹。为师平日怎么教导你的?叫你自在生活,随心所欲,你全部本末倒置。千百年来卷入朝政争斗的人有很多,但你是最无辜的一个。”   师父虽在训我,但傅荆怀在旁边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我本来就是个闲散小官,是傅荆怀一路纵容提拔,害我野心膨胀,而我的智商又配不上我的野心,因此落得这般田地。   我颔首:“徒儿知错。”   是真的知错了,眼泪汪汪地知错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子以来耽搁了多少美好的青春岁月,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夫子,陈叔请您过去议事。”进来传话的竟然是数月未见的吕小侯爷吕羡,他那狂暴的性子竟然还能帮人传话,这真是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孽徒,你自己好好悔过。”师父的音色虽轻,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我赶紧点头:“嗯,徒儿谨记。”   师父一走,吕小侯爷就装作大惊小怪道:“哎呀,坏了,这里有人诈尸呀!”随后他又撇撇嘴,“祺缪你真棒,竟然喜欢那样一个虚伪的人渣,这下好了吧,人家得到了一切,还要赐死你。这滋味,是不是酸爽无比?”   傅荆怀示意道:“文湛,别那样说话,她当时还年轻,看错人很正常。漫漫人生路,谁还不走错几步?”   吕小侯爷摇摇头:“不,这哪儿是看错,分明是眼瞎。”   “这位文盲小兄弟,请注意你的用词。”我瞪吕羡一眼,傅荆怀正好过来想拉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把他甩开,对他扬眉,“还有你,生死大事都瞒着我,我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话?好看吗?你当时肯定心想: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傻瓜!真是笑死人了。我说的对不对?”   傅荆怀面不改色的瞪我:“我们都是夫妻了,还要计较这个吗?”   我不甘示弱的回瞪:“谁跟你是夫妻?你诓我,就算不得数!”   吕小侯爷直接插嘴道:“喂,祺缪,不是小爷我说你,你要么就女人一点,就像我家亲亲一样学会柔弱,要么就彻底爷们儿一点,拼死跟他闹,你这顶着不男不□□柔寡断的性格去玩政治,和傅云卿那个老狐狸斗,你斗得过他吗?他早撒好了网等你钻,你还真是傻,害得我们计划提前。”   我肚子好饿啊,看见眼前的桌上有盘瓜子,赶紧捞过一把开嗑:“什么计划?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这种把什么事儿都写脸上的女人,谁还敢跟你说点事儿啊?”吕小侯爷对我一连翻了好几个只见眼白不见丁点眼黑的大白眼,技术含量颇高。   稍后我才知道,吕羡他们早就想救傅荆怀出来,可是劫狱的难度系数太大,就定下让他假死,改从送往皇陵的路上劫走。现在,我们在西北长安城外数百里的地界,辞了官的陈尚书也在此处,鸢喜他爹一辈子扑在兵部,不结党营私,不贪赃枉法,只忠于傅荆怀。即使那时谣传是傅荆怀为了算计战场上的晟王而让鸢喜不幸丧命,陈尚书也一句未怪,只当天子做事都是应该。   我想明白了:“我就觉得小侯爷你不应该是个受不了挫折的懦夫,再浑蛋你也应该冲回来拼死保护,原来你们早有安排啊。”   吕小侯爷听了以后用眼尾扫了扫我,然后乐了:“懦夫,浑蛋?我这人啊……虽然不喜欢别人骂我,但好在我也不怎么记仇,也许过个十年八年的,就会把你说的这句给忘了,别担心。”   傅荆怀坐在我旁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娘子,喝一些暖暖胃。”   吕小侯爷在旁撇嘴:“唉,你俩这关系简直迅捷到令人侧目!”   “你能说出‘令人侧目’这种有内涵的词也是挺令我侧目的。”我张嘴正想呸他。   结果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知死活地朝我叫:“对了,我家小亲亲呢?”   傅荆怀也对着他拍了两下桌子:“你跟谁拍桌子瞪眼呢?”   我笑得眉目舒展,简直神采飞扬,以前热衷于和吕羡呛声的活被傅荆怀代劳,我终于可以抱着看戏的姿态观摩他们好兄弟之间的互相“残杀”了。   吕小侯爷马上就跟我服了软:“难道她还在京城,不行,我得去把她接过来,京城是危险之地,留不得!”   “她不在京城,她说她去找你,背着包袱就走了。”   “啊!我家亲亲去哪儿找我了?你怎么也不拦着,这下天大地大我们怎么重逢?你快回想回想她走之前都怎么跟你说的,有没有说要去的地方?”吕羡快急癫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默嗑瓜子,假装在帮他回忆,实际上我只是在单纯的嗑瓜子,因为银凤熙走得那日并没有说她要去哪儿找。   吕小侯爷这个没文化的暴力狂魔型小白脸,一看我不吭声,就以为我在隐瞒什么,当即拍碎了桌子:“祺缪,如果我就这样失恋了,那也未免太省笔墨了!你不要仗着有别人撑腰,就耍老子!”   我差点就朝他做了一个九阴白骨爪的手势:“我是真不知道,你把我的瓜子都弄到地上了,我好饿啊……”   “好了文湛!她刚醒,怎么着也得给她点时间醒醒魂啊,等她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傅荆怀护我护得太紧,小侯爷骂人词穷,想抓我衣领都够不着,憋得双眼都红了。   傅荆怀把他推了出去,赶在他又要伸腿进来之前,就把大门关上了,现在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觉得傅荆怀真的好坏啊,他明明知道自己不会真死,还拉着我跟他拜天地定终身,让我体验了一把心脏病患者的感受,我皱着眉头:“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要吃饭!”   “吃饭前,咱俩得好好谈一下。”   “有什么可谈的?”   傅荆怀马上就用一种宠物被抛弃后的神情看我,声音都放低了:“你刚说婚礼不算数,是真心话还是气话?”他边说边来按揉我的肩膀,我躺得有点久浑身都很酸疼。   这种天子级别的服务刺激得我几乎要跪,我赶紧闪开,还白他一眼:“废话!”   说完我就自行开门,去找吃的了。我们落脚的地点是一个靠近山的废居,以前也许是某个豪门大宅的主子住的地方,不过现在落魄荒废了。   我环顾四周,看见庭院里有两颗非常粗壮的老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还是槐树,槐花在这到来的秋季里早已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疲态,只要风过,就簌簌落下好多。旁边的花圃随意种着些花,长势完全没有章法,地面的青砖也有很多都不全,砖缝里长了杂草,瓦片上还附着青苔。   傅荆怀能待在这儿,就好像是金龙掉到了鸡窝里,反差好强烈。   天子用膳有诸多规矩,想跟他同席,一般都得先看看祖坟有没有冒青烟,但时局不同了,我们现在能跟傅荆怀像普通人家的亲朋好友一样围在一起吃饭。   师父与陈叔一脸严肃,默默吃面。   吕小侯爷先是呆了呆,然后很诧异地问道:“什么情况,怎么都端着碗,再没桌子了吗?”   “你刚拍碎的梨木桌好像是这里仅存的最后一张腿脚齐全的桌子。”傅荆怀冷笑道。   很难得看见吕小侯爷露出一丝羞愧的表情,他轻咳了一声,问道:“还能黏起来不?”   傅荆怀双目似阖非阖,好像在控制着尽量不流露出鄙视:“你最好将它黏起来,不然……”   我已经就着他们的拌嘴,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两碗面。   吕羡看我不爽,就坏心地拉我下海:“卓屹兄,你对我好冷淡,我帮你打江山被那贼子砍了一刀,刀疤还在背上呢,祺缪这小王八……”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果骂我王八蛋也就是再骂我师父老王八,所以马上改口道,“……这家伙简直让你转了性,你不会也成了见色忘友,有了媳妇忘了兄弟的范例吧?”   师父别有所思地朝我看了过来,我的脊背骤然一冷,差点把面条从鼻孔里喷出来。   对了,还没来得及和师父汇报我和傅荆怀在大牢里拜堂的事!他会不会又怪我冲动行事?可我拜堂前真的以为我必死无疑的啊,怎么办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按理来说,我和傅荆怀情愫暗生,通过真情告白终成眷侣,怎么看都像是一出浪漫言情故事,可糟糕就糟糕在傅荆怀的身份。师父当时让我考科举都是勉强中的勉强了,他担心我卷入麻烦,累及身心,现下我直接嫁给了一个被废还诈死的废帝,他一定不开心。   即使傅荆怀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他能享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坏的。   师父放下碗筷,听不出什么感情地对傅荆怀道:“我有一个问题。”   傅荆怀点头:“夫子请讲。”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被赶下皇位,纵使现在是安全的,和若钦成了亲心里也很开心,但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傅荆怀说得从容不迫,不急不躁,就好像在谈论刚才吃掉的餐饭或者今日的天气,思维格外清晰,“我之所以在天牢待那么久,没有早点死出来,就是为了看朝中大臣到底有谁和傅云卿早早就是一党了,以后也好挖掉这些毒瘤。现在保皇党暂掩锋芒,暗等我们回朝。文湛手下还有残部,养在后山,我们可以再招兵买马,夫子您做我的谏官,陈离管军事军政,我有将有兵,还有您和陈离,休整上几个月,肯定能够卷土重来再杀回去。夫子,你们救我出来,给我机会,应该不会是想跟我在这山水田园间了却残生吧?陈离,你愿意再拼一把吗?”   “为陛下行事,臣定当万死不辞!”鸢喜他爹直接要跪,被傅荆怀一把扶住。   师父没回应他,所以傅荆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叫了一声:“夫子?”   师父好像很挣扎,但最后还是说道:“就知道你是有抱负的年轻人,你选这条路走,万分凶险,但既然大家都上了这条船,自然只能抛却安逸,横下心来期盼这条船能顺风驶到港。”   傅荆怀眼眶里闪闪亮亮,说话都有些抖:“谢夫子扶持!”   他们在这吃饭的时间就商量好了前路该如何走,我淡然地对傅荆怀举了一下手:“我也有一个问题。”   他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笑颜:“想问我为什么要夺回皇位吗?朝中潜藏的危机太多,我用了这么些年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才揪出了他们的尾巴。”其实傅荆怀早已做好打算,他就是想斩草除根,所以将计就计,破釜沉舟。   他继续说道:“若钦,你是我娘子,我不能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永远活在这山野间,傅云卿现在知道我没死,我更不能让大家一起承受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危险。等我夺回皇位,你独宠后宫母仪天下,我绝不再纳妃嫔,和你长相厮守,我这样的绝世好皇帝一定会留名青史,你觉得呢?”   我马上改口:“我是想问你还要点脸吗?”   他笑:“在娘子面前要不要脸皮有何重要?”   点滴之仇必回涌泉相报的吕羡半天没说话,这会儿好不容易默默吃完一碗面,不甘寂寞地把碗一磕。   我们都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热血满满或者杀气腾腾的话,可吕小侯爷只是苦着脸来了一句:“喂,当着大家的面都不忘了卿卿我我、言语调笑,你们俩到底还能不能行了?!不忍直视,太不忍直视了!”   ——某些文盲就是可以随意说出这么令人神魂颠倒的词语。   后来,傅荆怀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对我说:“几个月后夺宫,到时候你就不要跟着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回来,失败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你可以与我共荣,但我不想再带你共死了,听见没?”   顿时一股辛酸冒上来,我故意说着反话:“是啊,我后半生可以靠着写回忆录来打发时间,我活得这么精彩,不能白瞎这经历,反正都陪你死过一次了,这次再也不陪了。”   “说话这么别扭,永远都让人拿你没办法。唉,不过这才是令我迷醉的祺若钦啊~”他伸手把我拥进怀里,用这样的软话哄我,哄得我牙根发酸,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缠绵悱恻的温柔来。   皇帝这个职业,很难相信任何会喘气的生物,可我骗了他那么多次,他依然愿意选择我,这是命,还是缘?   接下来几天,傅荆怀和师父他们忙得见不着人,只有吕小侯爷闲得像是头上要长草。他   穿着青襟,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写着几句酸诗,他一直摇啊摇的,在我面前晃荡。   俗话说的对,这人啊,越没有什么就越显摆什么,暴力狂魔想走风流才子的路线,可惜,走明白。   天气已然转凉,我怕他再扇下去,鼻涕泡就吹出来了,所以赶紧叫停:“拜托,你有话就说,没话就不要一副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很讨厌的,知不知道?”   这下可好,吕小侯爷立马跟泄了洪一样,每日都跑来我这儿哭诉,求我帮他想办法找到银凤熙,一连折腾了几天,一个暴力狂魔款的大男人哭成了小鹿斑比。   爱情就是一把刀,把所有的英雄都削成了大狗熊。他哀怨的声音时常回荡在我耳边,阴森又湿冷,让人听了之后的感觉就跟在雨天夜晚行路结果踩进泥巴里拔不出脚的糟心滋味是一样一样滴。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早上见到吕羡中午见到吕羡晚上睡觉前还能见到吕羡的状况,只能骂他:“你差不多就行了,银凤熙去找你,又不是去寻死,你跟这发什么羊癫疯?”   “你去帮我吹吹枕头风。卓屹不让我离开这,说现在外面不安全,可我得把我女人带回来啊,你说是不是?”吕小侯爷选择性耳聋,将这台词反复絮叨了好多遍。   我快被他烦死了,看他对作死事业如此热衷,我决定帮帮他算了:“好好好,我去吹!”   说是这么说,我根本没和傅荆怀同房,怎么吹枕头风啊,摔!   “想明白了就好,你用这样一个契机,顺便可以参考一下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要是枕头风吹明白了,你就征服了他,再待以后你肯定就是史上最牛掰的皇后了。祺缪大大你一定要拉自己一把顺带帮帮我哦!”吕羡毫无羞耻心地忽悠我。   跟某些人讲话,真是得在每个瞬间都原谅他个千八百次,这样才能将对话进行下去,我冷笑道:“谢谢你的关心和好建议,你说你有这么高尚的情操,心思这么通透,还不飞升成仙,不知在等什么?”   吕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这里的天气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单调的晴天、晴天、晴天,偶尔老天施恩,才落那么几滴雨。之所以放在后山上养兵,一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伤兵藏身;二是为了这一大群人的生计,让他们不至于坐吃山空。   师父让士兵中腿脚好的在山上开辟了几块地,种上了菜和冬小麦,附近恰好有一条山涧小溪,就近方便取水浇田。   等傅荆怀从后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天以后了。小别再相见,他看我的眼神都直了,嘴巴咧开半天都合不上:“我回来了。”   “嗯。”我看到他那个笑脸,心情却比孙悟空看到如来佛祖还沉重,枕头风就等于同床共枕,可共枕……确定要这么快吗?   天色将晚,师父他们都住在这个院子,傅荆怀拉着我的手跟我絮絮叨叨了好些山中的趣事。譬如哪个士兵被野猪追着跑啊,还有谁在溪边洗澡结果衣裳顺流而走。能看得出来,他将辛苦困难全部按下不表,只跟我说轻松愉快的事儿哄我开心。   我思绪正在跑偏,傅荆怀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若钦。”   “怎……怎么了?”因为脑子里想了太多不太正常的情节,所以他一按我的肩膀,我有点紧张。   不过没有什么,傅荆怀只是深情款款地对我来了一句:“我真的很高兴,被人等着的感觉很美妙。”说完,他就松开我的肩头,迈步要出门。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他陡然之间懵了,脚步牢牢钉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像被人渡了口生气一样,从刻板生硬的木头转变成了生动形象的大活人,再转过身来的傅荆怀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淡红:“我……我真的可以和你同房吗?”   好像很多男人都喜欢矜持文静贤淑的女子,可是很难得,傅荆怀是个变种。   对于我的邀请,他先是害羞,然后就是兴奋,接着就疯了,跑出去的速度比野兔还快。不过好在他及时扔下了一句话:“你再等我一下。”   我满眼的问号还没来得及抛给他,他就已经不见人影。什么情况?当我是吃童男的老妖怪吗?   他口中所说的“等一下”实际上时间有点长,在我都快瞇瞪着了的时候,门终于被推开了。傅荆怀风情万千地倚在门框上,头发还没干透,从衣衫的湿迹和新沾上的灰便可以看出,他去山里洗澡了。   我顿觉有一罐子蜂蜜不慎打翻在我心头,虽然猜到了原委,但我还是责怪道:“你为什么在降了温的晚上去洗凉水澡,他们士兵有练过,你有吗?”   他没答,起手关门落锁,然后过来直接就把我压在了床上。   “忙了几天会脏啊,毕竟这算是你给我补上的洞房花烛,”傅荆怀的身子伏下来,一点点凑近,再近,再近……直到嘴唇私密地凑到我的耳畔,悄声说,“如果疼就说出来。”   我顿时被造了一个大红脸:“有个鬼的洞房花烛,你想太多,我只是让你在这睡,不然被别人以为我刚成亲就有休夫的动机怎么办?”   傅荆怀的手在我的腰间游走,腰上的酥麻感犹如墨汁滴在宣纸之上,很快扩散到全身。我听见他问我:“你是不是对我越来越满意?”   我只能猛地摇头:“才没有!”   “嘴上越说没有就证明越有,对不对?”   “这是什么歪理?”   “你只有心虚的时候才喜欢反问别人。”   “……”身上负荷的重量突然轻很多,原来他支起身,正用手解我的腰带,我想都没想就夸张地说:“疼!”   傅荆怀咬了一下我的鼻子:“淘气。”   轻解华袍,欲渡良宵,他眼里满是笑意,想开口与我说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呼吸越来越急,身上也越来越烫……   后来我的眼泪脱缰飙出,一半的脑子说停,一半的脑子说别停,这种浑然不知所措的矛盾感贯穿了我的全身。后来的后来,我垂下一只无力的手在床边荡啊荡:“竭泽而渔可不利于今后的可持续发展啊陛下……”   “欺负你真好玩,我已经彻底上瘾了。”   “你是想说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见到我就惯例性崩溃了呗?”   “还是若钦懂我。”   “你滚……”   压在我身上的男性躯体又呆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翻到了一边,抱着我沉沉睡去。   次日我松松地挽了一个堕马髻,坠在肩后,从铜镜中看还算是比较清秀,可是一出门就发现吕小侯爷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副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架势。我这才猛地一拍脑门,哎呀,忘了吹枕头风了!   我没有机会再吹了,因为傅荆怀洗了个凉水澡第二天便一直不停地咳嗽,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不会把肺咳出来,还不由得道了一句:“你真是在用生命洞房啊……”   他还发着烧,没有力气再跟我争辩。我寸步不离床榻,喂他吃药,一直照顾他。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把我的注意力都夺了去,直到我反应过来曾经把我烦得不行的吕小侯爷不见了踪影。他是偷偷溜出去的,趁傅荆怀生病的这几天。简直是不要命了!   一个月之后,吕小侯爷回来了,带着一个人。令我深感意外的是,这人不是吕羡心心念念的银凤熙,而是有点颓废的顾将军顾常。   顾常蓄了须,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十岁,再也不是意气风发独当一面的青年将军。他一来就给傅荆怀跪下了,这一跪是因为他曾经误会了傅荆怀,吕小侯爷一定和他讲过中间的若干阴谋。虽然他没怎么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已经难受得快要死了。   在鸢喜活着的时候,顾常总是和她不对盘,可当鸢喜离去,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惦念着她。没有什么比这种迟来的领悟更毁人,我深知顾常的感受,可是斯人已去,他不能垮掉。   “恒远兄,你……”我想劝慰却得不到他一个眼神的回馈,只好闭嘴。   傅荆怀将顾常拉进房间,不知关起门来跟他说了什么,里面的动静小到几乎没有。   吕小侯爷和我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我问他银凤熙的事,结果他丧气地表示人没找到,但也说了不会放弃,等不忙了他还会去找。   第二日顾常将军就上了后山,开始带兵操练,吃住都与士兵在一起,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抛洒在练兵上,包括之后的招兵买马,也都举了他的大旗。曾经的战神,慢慢地又回来了,只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顾常还是会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时间一天一天飞逝,转眼秋末冬初,再转眼寒冬腊月。   我们听到过宫里传出的消息,傅云卿大权独揽,推行新政,裁减了很多建立很久的机构,挖掉了不少蛀虫,可是新政苛责太过,难免留有隐患。   这些隐患在傅荆怀眼里却愈发重要,他叹着气道:“唉,他隐藏得太久,所以一旦放开,戾气太重。”   练兵谋划都很艰难,我已经习惯师父他们忙碌地来去。一个人待在院中,我开始有很多时间用来思考,也用来做其他的事,比方说研究研究菜谱,摆弄盆栽,养养猫,看看闲书。   雪花刚飘没几天,梅花就怒放。这日傅荆怀折了一支红梅送我簪发,还给我塞了个小暖炉。我看书看到下午,就听见一声马嘶,赶忙出门看,竟是小侯爷再度骑马归来,而他的身前正坐着——   “银凤熙?!”我瞪着双眼惊呼道。   马上的女人跳下地后直奔我而来,她笑得比梅花都艳:“祺缪,我们又重逢了。”   我望了吕小侯爷一眼:“难为某人煞费苦心了,他一直没有放弃去寻找你,你还好吗?”   银凤熙扭头看了看吕羡,然后娇羞地点头:“嗯。”   时至今日,吕小侯爷终于求仁得仁,这对于平淡的日子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院里落着雪,壶里烫着酒,我怀揣着暖炉,看见大家都笑眯眯的,心情很是畅快,连午饭的茄子都被我吃出了排骨味儿。   等到傅荆怀给这两人证了婚,大家都喝得有点飘。顾常坐末席,静静地一个人喝酒,不免落寞。我过去陪他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没有什么比他心里的爱更能永垂不朽,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我毕生的愿望很浅薄,当个女相就足矣,谁知深得老天厚爱,既让我做过这大岐的女相,还让我征服了皇帝,既让我看到他落入云泥,又让我陪他东山再起。   三个月后迎来春天,四处生机勃勃。因新帝的严政措施,朝中暗流涌动,这是最恰当的时机,来之不易!在傅荆怀终于决定出发再夺皇位的前日,我心里紧张,半夜睡不着起身灌了自己一壶水,然后回到床上继续给他侍寝:“我害怕……”   这阵子的境遇已经让傅荆怀愈发成熟,他拥着我:“怕什么?不过是去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你等我回来接你。”   他说让我原地等待,他说他去去就来,大兵出发,将帅威武,这一去好几天没有了音信。他没有回来,越等越不回来。   师父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带我离开,可我舍不得放弃心中的坚守。   大约过了两个月,我们听到了新帝败逃的事,也收获了傅荆怀再次一统江山的好消息。因为傅云卿卖国上位的细节得以曝光,他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他活着,但也得到了失去一切的报应。   傅荆怀做皇帝这么多年,早就培植了自己的保皇党,告老还乡的大臣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赶回来归位,张口闭口就是自己老当益壮,愿把毕生献给陛下,就连莫名其妙举家失踪的,也都现了身。这一系列复杂的清理,还借傅云卿的手灭绝了贪官污吏,扫清了障碍,终于能让大岐今后的路途更加光明顺畅。   不过一直留在朝中做卧底的大臣都很不开心,他们觉得陛下太仁慈,怎能放傅云卿生路,万一他再为祸人间该怎么办?万一……   说了不下几十个“万一”,那些话题一度跑了十万八千里远。   不过傅荆怀很有帝王气势的下了定论,他说即使他的七哥那般待他,他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杀手足是他为帝的原则。   我再次回到宫里,是以皇后的身份。人们都夸我与这皇宫有缘,前朝和后宫都玩得转,其实我知道,与我有缘的不是皇宫,而是傅荆怀。   “那些马屁拍得也太过火了,臣妾牙都快被酸倒了。”我跟傅荆怀抱怨道。   傅荆怀握着笔的手突然一抖,奏折上画上了一道蜿蜒的红线:“快宣太医!一听‘酸’这个字朕就觉得你有喜脉。”   我翻了个白眼:“陛下你是不是忘了吃药?”   傅荆怀:“酸儿辣女懂不懂?你不要质疑男人的第六感。”   “臣妾只听说过女人有第六感,”我有点不安,“那万一怀的不是儿子,怎么办?”   傅荆怀摸着我明明还算平坦的肚子,眼中却快闪出泪花来了:“如果是女孩,那一定和你一样可人。朕要给她起名叫傅欢喜,因为遇到你是朕这一生最欢喜之事。”   我舒心地靠在他的肩膀:“嗯,欢喜,好名字。”   我不知道这一生我们会不会划上完美的句点,许多年过去了,许多年还没有来。   我只知道,我爱他,早已没有了二心。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对能看到这里的读者说一声:谢谢你们的追文啦:)   这本写得很酣畅,在杂志连载也很顺心,后来也做了个人志,也算是一个对自己的鼓励吧。   喜欢我,并且想继续看我的作品的朋友,请留意我的大JJ专栏以及微博呦~基本上我放出来的文都是免费的。我会保持初心不变,给喜欢我的读者最好的享受,爱你们~~   不过看盗文的朋友,可不可过来大JJ关注我专栏,希望下一本你们可以在大JJ这边看我作品的正版,反正这边也是免费的,还可以留言跟我互动,这会让我很开心,才有信心继续写文!   谢谢食用。   连翘   2014年9月完稿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